剛上政大,有一次從校園附近走台階上指南宮,一邊登山一邊唱歌。桃樂絲黛在「擒兇記」裡的「Que Será Será」,歌詞說「小女孩時,我問媽媽:將來會怎樣?我會漂亮嗎?我會富有嗎?……媽媽這麼說,「Que Será Será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未來不是我們可以預見的),Que Será Será……」。朝著雲霧中的空山,大聲的唱,其實對於未來,我的疑懼遠超過嚮往。美國反越戰的風潮正盛,戴花的嬉皮說,不要相信超過三十歲的「老人」,三十歲就是生命最遙遠的邊界了。歌聲散出重重清冷的山嵐消失,沒有回音。
迷霧散去,大學畢業後,「未來」很快的迎面撲來。結了婚,匆匆忙忙的早就超過三十歲的邊界,二○一○年沒跟往年不同,錯過結婚紀念日才想起來;今年又忘了。但是做雜誌真的很忙,尤其是接近月底快要送廠印刷,我們沒有時間想這些事。
那天早上,和平常一樣晚起,才中午,恒煒連喝了兩杯濃縮義大利式咖啡,仍然覺得昏昏沈沈,硬撐著在書房工作。我並不覺得奇怪,從美國回到台灣接手《中國時報》副刊開始,二十多年持續忙碌,他幾乎天天喊累,我聽到耳朵生繭。
今天不同,他進了洗手間不久,叫我過去:
「妳看,小便這個顏色算正常嗎?」探頭一看,這還用問?深棕色像洗咖啡壺的水,還帶黑渣!他再補一句:
「昨天就這樣了。」
啊?
我趕快打電話給黃進興。我們這位交情三十年的老友,哈佛大學中國思想史博士、中央研究院的新科院士,卻是朋友圈裡的醫療顧問。學術界外的朋友都尊稱他 Dr. 黃,他的興趣和交遊一樣廣闊,包括各種疾病和各科名醫,也很勇於上醫院看病做評比。他一聽恒煒的癥狀,馬上給考倒了,直說快去醫院給振文看吧。
打電話給陳振文醫師,當然,他是進興介紹給我們的。以前擔任過榮總的家醫科主任,現任臺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的腎臟科主任,剛升副院長。多年來可以說是我們的家庭醫師兼好友,任何健康上的問題,找他就對了。當晚正好他有門診,恒煒要寫完《自由時報》的專欄再去,跟他約晚一點。
九點左右到他診間。先量體重,振文和病例一比對,馬上皺眉頭:
「怎麼瘦了那麼多,七公斤哎,為什麼不早來醫院檢查?」
說到尿色和非常疲倦等癥狀,他瞪著恒煒看了好一會兒,對我說:
「妳看,他眼白黃黃的,臉也黃,是不是?妳沒有發現?體重減輕多久了?疲倦多久了?」
這麼多問題,我一下子回答不上來,當場愣住。
是有好一陣子,我們忙到忘了暫停工作、也沒閒情看自己或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