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學佛中的龍樹
不管龍樹的出家學佛,是為了求得長壽(如布敦《佛教史》所說),或是為了體悟慾樂的苦空不實(如《龍樹傳》、《付法(藏因緣)傳》所說);也不管龍樹的出家學佛是在七歲的少年(布敦說),或是在有了慾愛之後的青年(《龍樹傳》、《付法傳》說);總之,出家學佛之後的龍樹,是一個虔誠、精進的行者。《龍樹傳》和《付法傳》都說到他在出家九十日後,就把所有的經論研讀完畢。諒想,所謂所有的經論,應指小乘的經論;因為,《龍樹傳》說:當他讀完所有的經論之後,「雪山中深遠處,有佛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訶衍經與之,誦受愛樂。雖知實義,未得通利。周遊諸國,更求餘經。於閻浮提中,遍求不得。」引文中的摩訶衍經即大乘經。龍樹既然在出家後九十日中,遍讀經論而大嘆「更求異經都無得處」(《龍樹傳》語)的時候,接受了雪山老比丘的「摩訶衍經」,可見其原先所讀的是小乘經,而其出家也在小乘的部派當中。
初次品嚐到「摩訶衍經」之滋味的龍樹,似乎是一個狂傲的人。《付法傳》說他此後「即便自謂一切智人」,《龍樹傳》則有下面一段重要的記載:
……即起邪慢心,自念言:「世界法中,津塗甚多,佛經雖妙,以理推之,故有未盡。未盡之中,可推而演之,以悟後學,於理不違,於事無失,斯有何咎?」思此事已,即欲行之,立師教戒,更造衣服,令附佛法,而有小異。欲以除眾人情,示不受學。擇日選時當與,謂弟子受新戒、著新衣。
這段記載與譯於元魏的《付法傳》所說大同小異,想必傳自於《付法傳》。因此,也必是龍樹原先所出家之小乘說一切有部的傳說。從小乘的觀點來說,龍樹在初次接觸「摩訶衍經」之後,竟然就想「立師教戒,更造衣服」乃至「受新戒、著新衣」,自然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從大乘的另外一個觀點來說,龍樹的圖謀興革,可能只是意味著他對大乘的嚮往和對小乘的失望而已。
龍樹的圖謀興革,如果不是失敗,就是並沒有繼續施行。《龍樹傳》說,當他正要有所興革之時,有一天,「獨在靜處,水精房中,大龍菩薩見其如是,惜而愍之,即接之入海。於宮殿中,開七寶藏,發七寶華函。以諸方等深奧經典、無量妙法授之」。這一傳說也和《付法傳》一致,但與布敦的《佛教史》卻略有出入。布敦說:龍樹在他所出家的那爛陀寺犯了戒律,而被逐出寺門之後,即到處流浪。在流浪中,還和著有《莊嚴正理論》,而顯然是正理學派學者的商羯羅進行了一場辯論,因此有機會遇到了兩個龍族的小孩。在這兩個小孩的引導和龍王的禮請下,龍樹進入龍宮說法,並讀到了許多人間所未讀過的大乘經;它們包括:(1)《十萬頌(般若經)》;(2)《小字般若經》。
儘管中國本土和西藏各有不同的傳說,但是,有一個共同點是,這些傳說都說到了「龍」。依《龍樹傳》,龍樹受到大龍菩薩接引入龍宮讀經之後,「受讀九十日中,通解甚多。其心深入,體得寶剎」。龍樹還自稱自己在龍宮所研讀的經典,「十倍閻浮提」。由於龍樹乃受大龍菩薩的接引,進入龍宮研讀經典,所以其名字當中有個「龍」字。布敦的《佛教史》,在說到「龍樹」一詞的意義時,列舉了四項意義,其中,第一項意義是:從絕對本質之大海所生,就像真龍生於大海一樣;第二項意義是:不住著於常、斷二見當中,就像真龍自知住處的無限一樣;第三項意義是:擁有法寶,就像真龍擁有無量黃金和珠寶一樣;而第四項意義則是:具有(如火一樣的)洞見,能燃燒和照亮,就像真龍的火眼一樣。可見《龍樹傳》和布敦的說法很相近,它們都與「龍」有關。
*作者為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現代佛教學會理事長(1994~1996),本文選自作者著作《龍樹與中觀哲學》(三版,東大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