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吃豆腐,有時為了方便,也就買超市盒裝板豆腐,自己做加了很多料、快速煮成的番茄青菜豆腐蛋花湯,或用嫩豆腐做皮蛋豆腐、涼拌豆腐,近年去過四川以後,也喜歡上川味老派吃法:香油、辣油、辣子、醋、蔥花、白芝麻調好醬汁之後,把白豆腐浸進去,看起來紅通通,吃起來卻很清爽。
豆腐既能吸附湯汁,又能解辣解膩。
近年餐廳裡有道突然流行起來的菜,叫老皮嫩肉,把炸過的蛋豆腐燴入高湯,我則沒那麼喜愛,為什麼呢?可能因為太像嬰兒吃的了。
在老派豆腐控心目中,大概只有放在木板上由豆腐店送來的板豆腐才叫豆腐。
我就曾住在這樣的百年豆腐店旁邊。
二十七歲到三十四歲,一般人認為最該浸潤在都市裡玩耍社交學習時尚品味接受一切文明薰陶的年紀,我與兩隻貓住在山裡。台北與宜蘭交界的石碇,聽起來很荒涼,但其實只要開個二三十分鐘的車,就可以到信義區,滿足上述的需求。
石碇豆腐不是深坑臭豆腐,而是傳統的、原味豆香濃郁、再帶點焦香的板豆腐。平日冷清的山城,週末會湧進從都市來吃豆腐的遊客。百年王家豆腐店,從我住的公寓大樓,只要步行五分鐘。若起得早,便可買到清晨六、七點出爐的豆腐與豆漿,提著白豆腐,迎著照進溪谷的第一道陽光,四周綠樹燦亮,有什麼比這還浪漫。
然而,成為居民以後,難免驕慢而怠惰。明明樓下就有都市人趨之若騖、週末特別驅車前來排隊的百年豆腐店,卻連下樓都懶惰。這時,不得不感謝新北市環保局。為什麼?因為石碇的垃圾車一天只有一班,早上七點。丟了垃圾,人已在樓下,陽光明媚,豆腐店就在一百公尺外,不買嗎?
豆腐店旁邊有兩家食堂,賣豆腐三吃、現宰土雞和野菜。三吃的作法是:紅燒、豆腐羹和炸豆腐,家人朋友來訪時我常帶他們去。飯後甜點是旁邊小舖的豆腐冰淇淋和豆腐蛋糕,最後再各帶一瓶豆漿回家。
有幾年,《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辦的時報文學獎頒獎典禮,邀請作家們一人帶一道菜,必須是獨家拿手菜或名產,在徐州路市長官邸的後院進行文人午後野宴,發起此活動的劉克襄老師指定要我帶石碇豆腐,果然大受好評。一年一度的作家上菜盛會,如今回想起來,也是老派文人的浪漫了。
那麼,在石碇旁邊、名氣更大的深坑臭豆腐如何呢?
老實說,我一個人的時候,極少去光顧。石碇人去深坑只會去全聯而已。這兩年,身邊有人了,而那人不太愛傳統豆腐,卻很愛臭豆腐。兩個人約了吃早午餐,不是去城市裡的網美咖啡吃擺盤美美的沙拉炒蛋壓烤三明治,而是深坑老街的臭豆腐食堂。
蒸的、炸的,加上一大碗滷桂竹筍、珠蔥炒蛋、炒檳榔花或川七水蓮山蘇,一桌滿滿,拍照打卡仍很賞心悅目,笑稱這是中年人的早午餐,是老派約會了。
豆腐,是這麼容易、也不容易,簡單、也不簡單的食物。我不會因為愛豆腐而跑去學做豆腐,但我會把吃豆腐一事當做儀式與默契,繼續長年操持,成為老派印記。
*作者為作家、編劇,現為逢甲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助理教授。本文選自作者最新散文集《化城》(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