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那種讓人目瞪口呆的經濟大爆發,以及那群照理來說應該要能主宰經濟的新階級,引起了很大的心理問題。美國各地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告別老家的農村文化,來到城市工作,在毫無規範的資本主義社會中遊蕩,他們備受剝削、深感孤絕、舉目無親。沒錯,一般人的確變得更有錢,也形成了熱鬧的新街區,但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中,人們只覺得心底空空的。資本主義似乎太過自由、太過混亂、無法讓人滿足,而且對於那些沒有金融或社會資本的人有時候甚至相當殘酷。所以人們開始懷念過去,開始懷念那些想像中的安全感與精神滿足。渺小的「個人主義」無法給予人們歸屬,也無法告訴你生命的意義;人們甚至覺得自己要拚死拚活才能賺到第一桶金,換來安全的小確幸生活,而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卻能什麼都不缺,實在太不公平。
於是美國出現了一群新的哲學家,跟盧梭一樣認為應該要讓人類過得更好。他們認為需要用一個新的公民宗教,讓美國成為一個新的想像共同體,這種宗教就像盧梭的一樣,表面上聲稱自己基督教,骨子裡卻是斯巴達式的國族主義。這些自封為哲學家的現代新牧師,希望建立一套新的原則來改造美國,他們希望創造一個新社會,填補美國人的心靈空缺。
當時有很多不同的思想都想做這樣的事,這些思想可以統稱為進步主義(progressivism)。雖然並不是所有的進步主義都對當時美國制度的所有細節恨之入骨,但它們都想讓人們拒絕既有的制度,改信它們的新制度。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家湯瑪斯.雷納德(Thomas C. Leonard)說,進步主義知識分子有兩個核心假設:「第一,現代政府應該根據科學,而非根據政治來作事;第二,應該要讓現代行政國家這隻看得見的手,來監督、審查、管理這個工業化的經濟體。」
如果說美國開國元勛的觀念來自於蘇格蘭啟蒙運動,那麼這些思想家就是受到德國新一代文藝復興,也就是德國新興社會科學的影響。當時許多開創新學派、新領域的美國社會學家、哲學家、經濟學家都在德國讀過大學,或者是有一個留學過德國的老師。例如美國經濟學會(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在1885年成立時,創會的6位高階成員中就有5位留學過德國。美國前26任總統則有20位在德國讀過書。1906年,耶魯大學有一位教授調查了116位美國頂尖的經濟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發現至少在德國留學過一年的人超過半數。
19世紀的德國,到處瀰漫著馬克思、黑格爾、赫爾德(Herder)的味道。這些思想家的世界觀稱之為「歷史學派」(historical school),認為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經濟原理,所有的經濟現象都是在當地的時空範圍內演化出來的。它們延續德國浪漫主義的精神,把國家當成用來展現人民精神(Volksgemeinschaft,即「民族共同體」)的東西,所以國家不但有權利建立新的共同意志,甚至還有義務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