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德州大學的兩位學者林庚厚和妮莉(Megan Neely)在《Divested: Inequality in the Age of Finance》書中,細數美國金融行業崛起後,因金融業影響力集中並增強、企業將重心由核心業務轉移至金融活動,而個人及家庭因舉債或投資理財能力差異等,加劇了天生秉賦差異,而帶來經濟與社會不平等逐漸惡化。
林庚厚教授也從2007年的美國金融風暴過後注意到,社會動盪沒有平復,反而民粹與極端主義興起。追根究底,他發現了金融擴張與經濟不平等的深刻連結。他認為,跨國企業與金融機構在冷戰後開始大幅影響各國經濟發展與資源分配,贏者全拿、貧富差距日漸懸殊,許多新一代的年輕人找不到穩定的工作,也無法對未來有任何嚮往。這通常被解釋為全球化的後果。然而,誰決定了研發什麼科技?投資什麼項目?簽訂什麼協議?在研究過程之中,他發現美國自1970年代後的金融體系,在經濟活動的關鍵問題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以金融為中心的世界觀裡,經濟不為社會服務,反而社會是為投資報酬服務。彷彿一切是獨尊金融,百業讓步。
同樣以盎格魯隡克遜民族為主體的英美兩國,都出現了過度金融化的悲歌。英國作家謝森(Nicholas Shaxson)在《Financial Curse》書中認為,金融化是拉大貧富差距、阻礙經濟成長的經濟疾病。他以英國為例,當金融、保險、房地產(FIRE: finance, insurance, real estate)行業超過了最適規模,就不再扮演社會所需的角色,而會開始傷害國家。拿血液與人體做類比,就像正常血壓對人類健康十分重要。一旦血壓超標,各種危險的不適症狀就會出現。謝森認為,金融產業過度壯大,其他產業的發展卻受到擠壓。統稱為金保房(FIRE)產業聯手製造了繁榮假象,同時也在蠶食國家的經濟命脈。
除了地產金融化之外造成房價高漲的惡果之外,金融進入糧食與能源領域,也帶來了增添了民生消費的不穩定。眼下,美歐各國都出現數十年來未有的高通膨。二月爆發俄烏戰爭後,美歐集團對俄羅斯制裁的侷限,更說明金融手段的有限性。反而,掌握龐大能源與糧食出口的俄羅斯,像是擁有硬通貨而金身不壞。歐美必須多次升息以抑制通膨的同時,俄羅斯反而不斷減息。
美國拜登總統積極投入基礎建設,並且試圖將半導體產業的製造工序帶回美國,算是矯正金融成癮各種積弊的手段,也成為創造中產階級再興的基礎。畢竟,只有下一代可以過得比上一代好,「美國夢」的信仰才能延續。一如100多年前亨利・福特留下的遺產,為美國日後的富強奠下根基。
雖然英美兩國的金融成癮最為嚴重,但其實包括臺灣,世界各經濟體多少都有金融化的傾向。不過,中國大陸近年推動的各種政策,似乎就在微調金融的最適規模。例如,強調科技研發,堅持實業發展的根本,對共同富裕的重視,對區塊鍊金融、房地產金融、教育培訓行業金融化的抑制等等。雖然中國大陸仍在對外匯、股市、債市等金融活動的外資參與開放,但決策者似乎深知,金融化固然有利經濟資源配置效率,但過度金融化卻可能扭曲資源配置。
過度膨脹的金融體系,正在使我們越加貧窮。健康堅實的工業生產規模所創造的龐大中產階級,是大國富強不可或缺的基石。在美國逐漸走向「去全球化」的發展戰略之際,更不可不認知金保房(FIRE)是和平年代GDP的漂亮數字,但一旦美中兩國進入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的衝突局面,金融成癮的窘迫或許會更加難堪而再也無法藏身。
*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