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去年10月4日走了,到天上和爸爸團圓,依照習俗,三年不能貼春聯。我取下大門左側牆上星雲大師的春聯,大師在羊年手書「三陽和諧」,貼了多年沒換,像是吉祥祝福的偈語,見門則喜。留下屋裡客廳裝飾柱上的「福」,是媽媽還住在我家時,過年前,在中崙市場買的,絨面燙金壓紋的福字斗方。當時,不會知道,那一年,是媽媽在我家過的最後一次春節。
過完春節不久,媽媽出遊染上了感冒住院,接著又動了換心臟瓣膜的大手術,術後得請人在家照顧,媽媽搬到乃熾哥哥家,乃熾家有間大房間,可以讓外傭和媽媽睡同一間房。我還想著等媽媽狀況穩定些,她可以輪流住在四個兒女家,度個小周末也好,但媽媽直到往生,再沒有回我家住過一晚了。
可能是看慣了小時候住的廈門街日式平房大門張貼的春聯對聯,總覺得公寓、大樓的房屋,門,多半不夠寬,貼上對聯,有些侷促。我家在廈門街度過11年春節,媽媽在年前,會專程到南門市場、東門市場採辦年貨、準備年菜,在小院子曬自家吃、也要送人的臘肉、香腸,起碼得忙上半個多月,等到爸爸寫春聯時,新的年,就快來了。
《台灣新生報》在廈門街連成1排5戶日式平房宿舍,我家的門是僅有的淺綠色木門,橫木栓鉤連著麻繩,整個白天直到爸爸凌晨2、3點,從報社下班回家前,都不上扣。門的右下緣破破爛爛缺了角,不規則地露出木頭毛邊。推開木門,是小院子,種滿了媽媽栽植的花花、草草,我是不識草木的,但認得頂珍貴的曇花。進到屋子前有一扇上了鎖的木門,媽媽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在某個花盆底下,她會時不時換花盆藏放,我們如果忘了帶鑰匙,就逐一掀花盆尋找,像是玩尋寶遊戲。
小時候,我挺愛過年、過節的熱鬧,很來勁兒地數算著日子,爸該寫春聯了吧,盯著長卷紅紙買了沒,等爸爸周末有空,地板客廳架起麻將桌,裁剪紅紙成長聯、橫聯、斗方,我搶著拿硯台磨墨,爸爸一筆行草懸腕書寫,他會先想好幾個對聯寫在紙上,我像是等愛國獎券開獎似的,等著看爸爸今年寫什麼。乃馨姊唸小學四年級左右吧,沒人要求,背了詩經、唐詩宋詞,爸會問她、聊聊有沒有什麼新的春聯詞,「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這些「老詞」看多了也膩。寫好大紅春聯、背面抹上漿糊,我人小腿短,只能一手一張捏著春聯角,跟著到門口,看乃熾哥有沒有貼正,左右對稱。上下聯加橫聯貼上綠木門,好像紅瀑布花海張揚狂放掙出樹叢。
立中是爸爸在台灣的第一個孫子,二姊乃芸懷上立中的1998年,爸爸再度中風,這次比1986年中風、右眼失去視力來得嚴重,左半身偏癱,起、坐、行走,都得靠人攙扶。出事的那天下午,爸媽兩人好端端在住家附近散步,許是要去哪兒買點東西,走著走著,爸爸身體一歪,靠在媽媽身上。微胖的爸爸身子挺沉,多虧媽媽還頂得住,沒有拖倒兩人都跌在路上。鄰近的店家看到了,趕忙出來幫忙、叫救護車,先是送到只有幾步遠的空軍總醫院(已更名為三軍總醫院松山分院),我在電視台接到媽媽電話,連忙安排轉送台北榮總,爸爸的病歷、主治醫生都在榮總,等我趕到醫院,好不容易安排住進病房,醫院發出病危通知,第一次收到病危通知,強自鎮定簽了名,打電話給乃馨時,忍不住,一開口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