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對權威框架有明確的反叛性,他長年與日本社會「以和為貴」(以他的話來說就是文化的「單極集中」)的體質格格不入。《身為職業小說家》中有一段自述:「我屬於經歷過六○年代末期所謂『反亂時代』的世代,『不願意被體制收編』的意識算相當強。不過同時,或在那之前,好歹也忝為創作者之一,精神上的自由比什麼都重要。」很多村上迷喜歡的不僅是他的作品,更包括他始終如一的追求個體自由性,並且反抗體制的集體壓迫。
因此,企畫同事提出一個大膽構想:在出版環節中,「獨立書店」可能是最自由但最弱勢,卻又最具反叛精神的一環,何不利用行銷此書的機會,特別和全省二十幾家獨立書店合作,表達支持?同事們說服好幾位傑出的本土小說創作者,由南到北、由西到東,在全省各獨立書店舉辦活動,既談村上這本自傳式散文,也分享他們個人的小說創作經驗。
持續兩個多月,從竹東、花蓮到台南,在一場場活動中,確實看到很多年輕而熱切的面孔。當時我們特別把發想的一句文案「這世界,無論如何都需要小說」製作成布旗,免費送給全省上百家書店懸掛。這面藍色布旗上,沒有打上任何宣傳書名或logo,希望讓這句話「大一點」,獨立存在。直到現在,許多書店仍然懸掛。這個行銷活動,表面上是宣傳一本書,本質上是傳達一種信念、一份價值。
小說家是頭腦不好又沒效率的族類
我的《身為職業小說家》書上,畫了許多許多紅線。有一段是村上引述兩個男人攀登富士山的小故事,兩人都沒看過富士山,頭腦聰明的人爬到山麓上東看西看,發出「啊,富士山原來如此,真美麗」的感嘆,就回家了,又快又有效率。但頭腦不太好的男人,覺得只到山麓理解不了,一步步以雙腳攀登到山頂,沒有效率又耗體力,甚至於愈攀登愈心虛,覺得可能永遠理解不了。
對村上來說,小說家這種族類,就是屬於後者頭腦比較不好的男人,沒有效率,不輕易下結論。「咦,以一輩子的時間精進、理解自己的專業,這不就是日本的匠人精神嗎?」我用紅筆寫下註記的當下,熱血沸騰,彷彿注射了巴多胺。
*作者曾任天下文化執行副總編輯、時報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本文原刊1634期,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