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的多重顧慮
獨裁政權想要強化自家生存韌性,一個有效但罕用的方法就是建立嚴格的任期制,墨西哥的革命建制黨(PRI)堪稱典範,從1929年到2000年掌權期間選出的總統都只當一任。另一個方法是明確指定、即早指定接班人,不過君主之外的獨裁者就算又老又病也很少採行。有些獨裁者擔心菁英階層會拒絕接受指定人選,例如2017年辛巴威總統穆加比(Robert Mugabe)試圖傳位給妻子,結果?軍方與執政黨發動政變。
有些獨裁者擔心指定接班人會提前奪權,例如毛澤東與林彪的恩怨情仇。有些獨裁者則是顧慮:指定接班人等於預告自己即將下台,將會限縮自己的運作空間、削弱自己的權威,清朝康熙皇帝一世英明,但「立儲」一事讓他焦頭爛額。
習近平也許就是為了最後這個原因,至今不碰(也不讓任何人碰)接班人議題。去年的中共十九屆六中全會搞出「兩個確立」(確立習近平同志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地位,確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地位),形同昭告天下:黨是他的黨,國家是他的國家。
看看歷史,獨裁者的暴斃或失能,很少會讓政權在短期內崩潰,菁英階層通常會團結擁戴一位替代人選,以便保護自身利益。但菁英內鬥往往難以避免,毛澤東在1976年死亡之前,中國就已爆發激烈的權力鬥爭;史達林(Joseph Stalin)死亡之後的蘇聯,更是殺到刀刀見骨。獨裁者如果健康惡化,也可能導致政權運作癱瘓,就像安德洛波夫(Yuri Andropov)與契爾年柯(Konstantin Chernenko)時期的蘇聯,克里姆林宮(Kremlin)成了國家殯儀館,紅場(Red Square)有如墳場。
從胡錦濤看習近平
民主國家領導人的身體狀況必須透明化,中國則是諱莫如深。《經濟學人》指出,習近平看起來健康不錯,但他身材過胖,曾有菸癮,早年當地方官時一定經常大吃大喝,要很幸運才能避免相關病症上身。他2019年訪問歐洲時走路微跛,引發不少揣測。他在10月16日二十大開幕式的工作報告,對講稿做了不少刪節。胡錦濤當天也出席,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他只比習近平年長10歲,世人不免要問:未來10年,生老病死是否也會找上習近平?
如果習近平的健康能維持不墜,他就還有時間為接班人物色人選,時機可能是2027年(二十一大)或2032年(二十二大),但接班人要繼承他的權威恐怕會相當困難,尤其是如果出線時間太晚。委內瑞拉總統馬杜洛(Nicolás Maduro)一直無法與前任查維茲(Hugo Chávez)比肩,原因除了他資質條件太差,也在於查維茲在2013年死前3個月才確定由他接班。
「習近平的統治結束後,將會發生權力的碎片化與權力鬥爭」
中國下一位領導人面對的菁英階層,將充斥著習近平的黨羽,強力要求維持現狀(兩個確立),而且自身的任期又沒有明確規範。華府美利堅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的張楊指出:「習近平的統治結束後,將會發生權力的碎片化與權力鬥爭。沒有基本規則可循,繼承就是鬥爭,差別只在於什麼時間發生、涉及哪些人物。」
關於中國古代帝王的研究也得出類似結論。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的王裕華研究中國49個朝代的282位帝王,發現朝代的平均壽命為70年,最常見的崩潰原因是菁英階層的反叛,大約半數皇帝是壽終正寢,確定繼位者可以讓皇帝被推翻的風險降低64%。如果皇帝能在即位5年內指定繼位者,他們自然死亡、保住王朝的機會也會增加。
鄧小平建立、習近平打破的領導人繼承規範,正是依循類似的時間尺度。習近平與他多方師法的毛澤東都是中國古代歷史迷,但歷史教訓並沒有幫助毛澤東營造出平順的權力繼承過程。也許習近平的表現會比「偉大的舵手」好一點,但他戀棧權位的時間愈久,權位的傳承會變得更加艱難,中國將為此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