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導演籌備《竹劍少年》時找我做攝影師,但中影還是非常不放心,另指派了攝影指導,每一個鏡頭都要由指導確認後才能拍攝。片子的場景是在綠島,我們一邊拍攝一邊勘景,有天拍攝結束,製片安排搭乘租來的小巴車去燈塔勘景,但各部門需要去的人太多,小巴塞滿人載不下了,攝影指導就對著我說:「阿賓,我去就可以了,你下車不用去了。」這時車上的同事都看著我,我心中想「我是攝影師啊!怎麼能叫我不去呢?」心中泛起一陣委屈,也覺得很丟人,攝影師被請下車。我愣了一下想說些什麼,事實上又能說些什麼呢?
那時也沒再多想就跳下車了。
反正綠島也不大,小巴飛馳而去,揚起的沙塵撒了我一身,小巴漸漸遠去,望著這一塵土彌漫濛混不清的小路,未來人生的路會不會也是如此?轉頭一看,旁邊是無盡的沙灘連著碧海藍天的景色,這個畫面太美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一個人快步往前走,想想攝影指導的安排也是對的,他有他的不得已,總不能讓整組人耗在那影響工作。想起小時候,在外和別人打架,母親總是先向對方道歉,說我的不是。沿途看海聽海,天寬地闊,沾了一點髒灰的心情,頓時被洗得乾乾淨淨。
後來在拍攝燈塔的塔頂時非常困難,塔內空間很窄,塔頂四周有一小走道,只夠一人走動,風呼呼地吹著,感覺隨時就會被風帶走;有一鏡頭攝影指導指示我,將攝影機架在燈塔頂端的護欄邊緣處,先拍塔內擦燈的演員,再往右快速攀搖,同時鏡頭推進(ZOOM IN)到遠處海邊,聚焦在一群扛著木劍的跑步少年,塔上空間太窄, 我只能身懸塔外,拍攝這個鏡頭身體手臂的動作變換很大,有些高難度,而我一腳跨到塔外面,半個身體懸在空中,實在很難操控攝影機。當年攝影器材非常簡易,沒有穩定的油壓齒輪機頭,也沒有電動的鏡頭推拉控制設備,一切都靠攝影師的一雙手。我告訴自己,未經歷風險磨難,怎麼可能成功,沒有付出辛勞的收穫也不會甜美。何況上山下海,餐風露宿是攝影師的基本職責,若是這樣都不行,還談什麼理想未來, 就趁早改行吧!
最後,我成功地完成了這一個畫面,過了一關,從此信心也跟著提高了,心情從抱怨、不解,轉化成感謝攝影指導給我的磨練。
生活中處處都有啟示,有一晚上下著小雨,我們在一處山坡地裡拍攝,需要在傾斜長滿綠苔的岩石上架設攝影機,非常地困難,我試了幾次都架不穩,忽然發現岩石上有三個不等距的小洞,勉強可以架設三腳架,沒想到大自然所賜予無用之用的小洞,竟在當下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滴水穿石,在堅硬的岩石上要穿鑿出三個小洞,需要多長的時間以及多少水滴?而那三個小洞,又剛剛好能夠在對的時刻,遇到一個需要它的人? 我當時有一個浪漫的想法,它在這山坡上等了我上百年,我們終於相遇。因我用了它,更確立了它存在的價值,我因它而明白了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