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蘇丹軍方顯然沒有「去巴希爾化」,一再拖延民主進程,一再打壓過渡政府,一再撕毀協議,只圖敷衍國際社會壓力以便繼續壟斷政經大權、迴避昔日惡行的罪責。對此,國際社會也無如之何,斡旋、談判有如歹戲拖棚。蘇丹民主轉型眼看著就要從「頗有希望的案例」墮入「徹底失敗的案例」,再度證明革命只是開端,公民運動要轉化為政治權力往往非常困難。
今年4月,蘇丹情勢再變,兩名由巴希爾一手豢養的軍頭布爾漢(Abdel Fattah al-Burhan)、達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從肝膽相照(一起搞政變推翻老長官)鬧到肝膽俱裂,兩人各擁靠山(埃及、利比亞、沙烏地阿拉伯、俄羅斯),為爭取絕對權力,在喀土穆掀起內戰,把都城500萬人口當成人肉盾牌。兩人口口聲聲願意停火,但往往一談成協議就違反,連兒戲都不如。聯合國估計若兵連禍結,至少將有80萬蘇丹人淪為難民,逃往鄰國埃及與蘇丹。
蘇萊曼的後半生,可說是親身經歷了家國滄桑。2018至2019年群眾運動大爆發期間,他藉由自己創辦的「蘇丹美國醫學協會」(Sudanes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SAMA)募集資金贊助反對陣營、維繫蘇丹搖搖欲墜的公衛體系;自己則到地下診所當志工醫師,救治遭軍警打傷的示威者。儘管國家實際掌權者從一個軍頭換成另一批軍頭,但蘇萊曼始終保持樂觀,堅信蘇丹會找到自己的民主之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像蘇萊曼這樣的人以及他的理念、他的工作,正是蘇丹的民主與發展希望所寄。
當內戰全面爆發,蘇萊曼遭遇前所未有的考驗。醫療院所成為攻擊目標,醫護人員遭到軍人綁架,而且不分政府軍與叛軍。救援組織警告,蘇丹的公衛體系隨時可能崩潰。在喀土穆南區一所醫院,全院只剩4位醫護:1位外科醫師、1位麻醉師、2位護理師。
蘇萊曼儘管有美國公民身分,可以透過撤僑管道離開,但他堅持留下,與同事勉力維持每天到醫院工作,除了治療一般病患,還得收治大批遭槍砲擊傷的平民。此外,蘇萊曼必須定期帶老父去洗腎。
但是18日,蘇萊曼工作的醫院遭到攻擊,門口被砲彈炸毀,病房牆壁布滿掃射彈痕。蘇萊曼也知道這是「最後警告」,儘管捨不得病患、捨不得滿目瘡痍的家園,但他就是待不下去了。他開始安排帶家人前往紅海蘇丹港(Port Sudan)的計劃,準備25日動身。當天上午,他開車帶父親去做行前最後一次洗腎,車子還沒開出院子,一群盜匪圍了上來⋯⋯
醫院不該淪為軍事標靶,醫護不該成為烈士。蘇萊曼醫師死而不朽,但蘇丹的命運仍在未定之天,國際社會必須更強力介入,但歐美國家完成撤僑工作、輿論焦點轉移之後是否也就撒手不管,坐視蘇丹人道災難「常態化」?我們很難保持樂觀。從更長遠觀點來看,蘇丹這場軍閥內戰再一次證明,儘管民主舉步維艱,但踐踏民主、姑息獨裁只會扼殺一個國家的生機。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業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