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黨國教育下成長 改變信仰等於否定部分自我」
彭仁郁接著說明,像是5、6年級這一代人以前聽到所謂黨外人士,都會覺得是暴民,像從小在電視上聽到黃信介就是跟江洋大盜連結在一起,這個印象很難抹除,對在黨國教育下成長的人,很大的一個困難是,要去改變自己過去所信仰、認同的東西,等於要把自我認同的很大部分割除,這代人很難反省跟轉化的困難就在這裡,這等於是要否定一部分的自我。
彭仁郁並指出,她在研究訪談中發現,教育現場往往是政治受難者子女最主要受到二度創傷的場域,對許多受難者子女來說,他們的長輩受到國家暴力的壓迫,當時又被整個國家、社會指認成暴民、江洋大盜,當他們沒有外在的真實參考框架去觀看他們的長輩時,就很難擺脫國家與教育體系這樣的指控,甚至會相信指控是真的,以為自己就是暴民、匪諜的小孩,他們所承受的創傷,不只是第一時間家人的失蹤、遭到迫害,也包括這樣的指控,並因此覺得抬不起頭來、被同儕排擠等等。
對此她也指出,相信教師們不是刻意要去傷害二二八、白色恐怖受害者的後代,而是他們深信國家體制教導他們的意識形態,以為自己站在對的這一邊。
「二二八與白色恐怖不能簡化成族群迫害」
彭仁郁並補充,二二八跟白色恐怖其實不能簡化成族群迫害,直接區分哪個族群是加害者或受害者,像是二二八也牽涉到冷戰的背景,有外交、軍事的面向,而白色恐怖不只是國民黨政府對所謂本省人的壓迫,它對自由派外省知識份子的壓迫、甚至黨內內鬥的案例也不少。
如同受害者面貌複雜,加害者的面貌也很複雜。彭仁郁談到,加害者不會只是單一的個人,而是一整個體系,其中每個環節的人員都接獲來自上頭的命令,執行任務的人有些可能當下便感覺有問題,可是監視的人同時也被別人監視,知道自己要脫離這個體制可能會遇到的下場,很多人可能當下是不安的,但會用「依法行政」、「執行勤務」、「服從命令」來催眠自己,來說服自己的行動是正當的。
彭仁郁也提到,就她所知,很多調查局情治人員到死前才會把不安告訴家人,或許很多人是希望把事情說出來的,「但我們的社會要怎麼超脫善惡二元的對立,可以多元地談這件事情?我們應該怎麼接納這樣的見證敘事?怎麼開放一個空間,讓過去加害體制的協作者可以談這些事?」
「當可以理性對話時 就是集體創傷平復的時候」
基於如此的前提,彭仁郁認為,把白色恐怖簡化成二元對立的版本,本身就是黨國意識形態鼓勵下的結果,讓人們找到容易發洩仇恨情緒的對象,並有助於讓國家避開責任,另一方面從心理創傷角度來說,簡化敘事也讓受傷或受壓迫者,產生能保護自己的錯覺:如果今天不是說因族群或政治立場被抓,而是無論什麼身份,都會很容易被抓、被牽連,這會讓人無止境地處在害怕焦慮的狀態,把事情想得越簡單,就會越容易覺得保護自己是可能的。
「當我們無法進行複雜思考時,其實就是還處在創傷中的跡象。」彭仁郁指出,這是台灣社會可以用來檢視自我的一種角度,當公民社會可以平靜地進行理性對話時,也許就是集體創傷真正平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