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發行的貨幣是最安全的金融資產，因此通用型CBDC對意圖規避風險的用戶特別有吸引力。金融危機發生時，有可能出現數位擠兌，但CBDC的流向與流量卻也可能提供有助金融穩定的訊息。
根據Atlantic Council的「央行數位貨幣（CBDC）追蹤器」統計，截至今（2023）年6月底，全球已有130個國家嘗試探討數位法幣的可行性，較一年前多了20國。這130個國家中，有110國目前處於研發、試驗或實際推出CBDC的階段。我國中央銀行也於去年6月發表通用型CBDC的試驗成果，總裁楊金龍並在金融資訊系統年會表示，央行將以本階段試驗結果為基礎，進行意見調查。CBDC的發行牽涉甚廣，包括對金融中介機構、金融穩定、貨幣政策執行、隱私保護與金融犯罪防範等諸多面向的影響。本文限於篇幅，僅能約略談一談CBDC與金融穩定的關聯。
CBDC的數位流通形式 有可能在金融危機時增加擠兌風險
毫無疑問，中央銀行發行的貨幣是最安全的金融資產，因此通用型CBDC對意圖規避風險的用戶特別有吸引力，尤其是在金融體系面臨壓力的情況下。由於數位形式更容易流通，也就更容易造成數位擠兌。歐洲央行（ECB）2020年的一份報告中示警，當金融危機促使儲戶對整個銀行業缺乏信心時，流動資產可能會非常迅速地從商業銀行存款轉移到數位歐元。美國聯準會（Fed）也有類似的憂慮，一份2022年的報告中提到，CBDC能夠讓銀行擠兌更容易發生或災情更慘重。這些論點背後的邏輯不難理解，畢竟擁有一種新型且安全方便的貨幣形式，可以使短期債權人在金融危機時期從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撤出資金的選擇更具吸引力。也就是說，市場一旦陷入金融恐慌，這種將其他形式的貨幣快速轉換為CBDC的能力，可能會使諸如審慎監管、政府存款保險和獲得央行流動性等傳統措施效力大減，難以避免商業銀行存款大量轉換為CBDC。
當然，這種不利影響或許可以透過CBDC的適當規劃而減輕。例如可以選擇讓CBDC不支付利息。儘管如此，由於中央銀行的負債本質上風險較小，即使CBDC的報酬率毫無吸引力，儲戶在危機中還是可能更偏好CBDC而不是銀行存款。比較有效的作法，也許是限制用戶可以持有的CBDC總量，或限制用戶可在短期內累積的CBDC數量來降低擠兌風險，這種管制的副作用則是影響大眾對CBDC的使用需求。
然而CBDC的流向與流量 可能有助於提供促進金融穩定的訊息
以上是對CBDC與金融穩定的一般看法，然而近期一篇由美國Rutgers大學的經濟學家T. Keister與合作者所著，刊登於《經濟動態與控制期刊》（JEDC）的文章卻顯示，CBDC對於金融穩定的影響不見得全然是負面的。這是因為CBDC的流向與流量本身，可以提供某些有助金融穩定的訊息。觀察資金流入CBDC的情況，可以為金融監理機構提供更多關於金融體系狀態的蛛絲馬跡，特別是存款人對其銀行的信心。在金融恐慌時期，銀行或其他金融中介機構擁有關於其資產質量和流動性狀況的私有訊息，例如存款人和其他短期債權人繼續提供資金的意願。處於不利情勢的銀行通常會有動機向監理機構隱瞞相關事實（至少一段時間），以避免立即觸發監管行動。這些被隱藏的訊息所代表的事實攸關監理機構對金融危機的早期因應，一旦錯失處理時機恐使事態更難收拾。該篇文章的模型展示了觀察資金流入CBDC的情況，如何讓監管者更迅速推斷銀行儲戶的擠兌何時開始，並讓陷入困境的銀行更快獲得援助。由於擠兌對儲戶是有成本的（例如定存提前解約損失的利息），所以當儲戶預期即將出現有效的監理措施時，他們加入擠兌的誘因就會降低。換句話說，透過金融危機發生時，預期快速出現監理反應的訊息效應，CBDC可能成為改善（而不是惡化）金融穩定的機制。如果市場上不存在CBDC，那麼其他儲戶提前領出存款只會導致剩餘儲戶的損失幅度更大，因而增加個人儲戶趁早提領存款的動機。引入CBDC會削弱這種關聯性，因為提前取款也會產生導致監理機構更快反應的訊息，而這類反應往往會減少剩餘儲戶的損失，這意味著某些存款人提前取款的行為反倒降低了其他存款人提前取款的動機。在這種情況下，CBDC的流通可以提高金融系統的穩定性。
由此觀之，央行數位貨幣與金融穩定之間的關聯性並非明顯可辨。CBDC對金融穩定究竟有何影響、如何影響，如何藉由機制設計控制其影響，我們需要更多的討論與分析。
*本為作者為台灣金融研訓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本文選自164期台灣銀行家雜誌，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