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失序─極端氣候伴隨大規模疫病,大明並非孤例:《忽必烈的獵豹》選摘(2)

2023-09-0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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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出,隨著乾旱而來的,先是蝗災遍野,把地上最後一點作物吃個精光,接著便是疾病。(示意圖,美聯社)

作者指出,隨著乾旱而來的,先是蝗災遍野,把地上最後一點作物吃個精光,接著便是疾病。(示意圖,美聯社)

陳其德不像董含那麼年輕,當災難在一六四○年代年代降臨江南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陳其德是一個老師,家住桐鄉,距離董家不到五十英里。他這輩子沒有什麼大成就,但他留下兩份鉅細靡遺的紀錄,描繪崇禎帝死前那幾年的世局。陳其德的紀錄之所以能傳世,是因為子孫中有一人將之夾帶在陳其德薄薄的家訓中,用《垂訓樸語》這個貌似無害的書名刊行。今天,這份地方性的出版品只有一個版本流傳下來。從他的描述中,我們得知董含費盡心力蒐羅記錄的慘況與凶兆,並非突如其來的脫序,而是被若干年來災難的潮浪沖進江南的船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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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其德描述那些年的慘劇之前,先回到一五七○年代,從自己孩提時談起。當時,寶座上坐著的還是童年登基的萬曆皇帝,「在在豐亨,人民殷阜。斗米不過三四分,欲以粟易物便酸鼻。棄去豆麥,則委以飼牛豕。而魚鮮割肉之類,比戶具足」。對陳其德來說,此番情境稀鬆平常。相形之下,後來的日子實在天差地遠。「人以為長享如是耳,豈知人心放縱,天道罪盈?」

宦官於一六二○年代亂政,「天怒於上,民怨於下」,導致大環境在整個一六三○年代不斷惡化,反映出上天的不滿。但當時的天災完全無法與一六四○年發生的慘況相比。「大雨積雨彌月,較之萬曆戊子,水更深二尺許。四望遍成巨浸。舟楫艤於牀榻,魚鰕躍於井竉。」接下來,他訴諸一段老生常談,來描述洪峰淹沒整個鄉里的景象。「有樓者以樓為安樂窩,無樓者或昇於屋,或登於臺。惟慮朝之不及夕。」穀價騰高,多數人都買不起。等到洪水退去,「吳興之農父,重覔苗於嘉禾,一時爭為奇貨。即七月終旬,猶然舟接尾而去」。

隔年——一六四一年,情況每況愈下。這一年的天災,始於一場又快又急,範圍甚廣的旱災。「河流盡涸。米價自二兩驟至三兩」,簡直是前所未聞的價格:

雖麥秀倍於他年,終不足餬口。或齧糠粕,或齧麥麩。甚或以野草樹膚作骨,而糟糠佐之。即素封之家,咸以麵就粥。兩餐者便稱果腹,而一餐者居多。夫棄其妻,父棄其子,各以逃生為計耳。若動用什物,山積於市,得用者半估攜之而去。

貧困的程度由尋常發展到極端:

不惟稱貸之門絕,即典質之物亦竭。呼天而天不應。叫闙而闙無路。故朝而宛轉呼號,暮而膝行匍匐。一有傾跌,便如在怒濤中,不能復生。或餘粒尚舍,而已僵仆矣。仁人君子有不見之而泣數行下乎?

其他天災隨著乾旱而來。先是蝗災遍野,把地上最後一點作物吃個精光。接著是疾病:打頭陣的是痢疾,病況之慘烈,「且疫痢交作,十室而五六」。沒有棺木可擺放的那些屍體「不過以青蠅為弔客,以蒿蒲為窀穸。舉而棄之長流者,不知幾何矣」。瘟疫在冬天稍歇,但隔年五月又捲土重來,這一回的染病比例「十室而八九」。許多染病的人家甚至全家病倒。「甚至一二十口之家,求一無病之人不可得。又或一二十口吼之家,求一生全之子不可得。」屍體的處理成為無法解決的問題。「故始則以棺殮,」陳其德寫道,「繼則以草殮,又繼則棄之床褥。屍蟲出戶外。」桐鄉地方上樂善好施者糾集眾人,掘地挖坑,設置專為棄置城內死者用的墳地,「或五十一壑,或六十七十一壑。不三月而五六十窖俱滿」。醫生意識到自己對這種疾病不僅束手無策,也無法舒緩。陳其德說,結果「維時醫者門庭若市,即庸醫豎子亦奔走毋寧。彼謂生意之太廣,吾謂死機之益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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