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故事保留在活生生的記憶和書面紀錄中。一六七一年,還有很多活著的人可以向當代人傳述過去的犧牲:王氏的公公七十多歲;曾經做過社長的郁純已過了九十歲;范寡婦八十一歲,她的傳記顯示在一六一五年大饑荒時,她已經生了兒子——當時,人「或數十文錢,郎鬻其妻,一二饅首,郎鬻其子」——並在一六二二年,白蓮教叛徒誘使許多郯城人送命時,變成寡婦。對大多數上了年紀的生還者和年輕的子孫輩來說,最冷酷的故事必定是環繞在一六四三年清軍掠奪他們的城市時。正是從這些故事中,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最典範的案例。登錄在郯城貞烈傳中的女性,最少有九位的丈夫在那年被清軍殺死,《縣志》中也描述了其他四位烈婦如何結束生命:謝氏和田氏嫁了兩兄弟而住在一起,當部隊接近時,她們在同一根梁上用自己的腰帶上吊而死,一個二十四歲,另一個二十歲。何氏在五年前,丈夫過世,成了寡婦。她企圖帶著六歲女兒逃跑時,被士兵捉個正著;她反抗不從,士兵用刀擊之,她突圍而出,投入井裡,雙手還懷抱著女兒。第二天,鄰居聽到小女孩的哭聲而救了她一命,不過何氏已經身亡。當部隊掠奪屋外的房間時,陳氏正和八歲的兒子在自宅的中庭等待。她的丈夫已離開前往城裡某處,試著在兄弟的協助下,把母親帶到平安的地方。陳氏和兒子相泣於中庭,士兵進入房間,把她拖過房門,帶到屋外。她奮力掙扎,對他們大吼、咒罵。當他們把她拖過大門丟到街上時,她依然不停咒罵,因此遇害。
其他一些人在郯城倖免於難。徐氏被部隊捉住並受了傷,但她設法跟六歲的兒子逃了出來。當士兵殺了楊氏的丈夫和婆婆時,她正懷著七個月的身孕。她公開為他們舉行葬禮,士兵們也任由她去做(兩個月後,部隊離開時,她產下一名男嬰)。高氏在軍隊殺害了她丈夫和年紀較大的孩子們後,抱著五歲的兒子從城牆上跳下。她向東逃逸,在嘗試渡越沭河時,差點淹死,不過被當地村民救起,並給她和男孩一個棲身之所。
蒲松齡在一篇叫做〈張氏婦〉的短篇故事中,對這些女性的勇氣致上自己的敬意:
一六七四年,三藩起來作亂時,派往南方的遠征軍,在兗州府休兵養馬;當地的雞犬房舍全部被洗劫一空,婦人和少女都遭到姦污。
在這個季節,霪雨不斷,田地積水成湖。人們無處可躲,就越過牆垣,避入聳立的高粱田中。士兵們知道這種狀況,都光著身子騎上馬,尾隨於後,在水中捉到人便予以強暴,很少人逃得過。
只有某張姓之妻沒有躲藏,公然待在家裡。晚上,她和丈夫一起在廚房裡挖了一個很深的坑,然後用茅草填滿,上面蓋了一層薄簾,再覆以草蓆,看起來像床一樣。然後她在火爐旁繼續煮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