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筆者首次仔細地閱讀了一篇於2015年7月12日刊登在大陸《解放軍報》有關大、小漢奸的署名文章，題目是：歷史的拷問。
一個有心人士轉載了《歷史的拷問》並且自行加上了一段文字，而這44個字觸動了我的極大要推論和猜測（speculating）本文題目的興趣：1943年【9月】，軍統局長戴笠下令已被策反的汪偽政府三号人物周佛海設計利用日本【憲兵隊】特【别】高【等警察】課將【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簡稱為76號）的】李士群毒死。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了戴對周佛海所下的直接命令和得知接到這個任務的周佛海參與了那個行動的過程。之前，有關抵抗日本戰爭時期的大陸的諜報記錄片、電影和電視影集／連續劇並沒有提到李士群的死亡晚宴是和周佛海有直接的關係，至少我沒有看到或者忽略了。
本文提出一個類似的問題，而我的任務就是要檢驗它的內在邏輯：戴是否有下令要求周佛海制裁汪？
「制裁」這個概念始終盤旋在戴的腦袋中。76號的第一號主任丁默村就是要被制裁的對象之一。為了捉拿丁，戴於民國xx年2月14日願意獎賞國幣3萬，而於民國29年3月27日公布的獎金則提高到15萬元。
對付敵人的制裁手段包括暗殺、刺殺、狙擊、安放定時炸彈、放置毒氣罐、強迫服用毒藥、吃下被投毒的食物、活埋、綑綁在麻袋中並且丟進水中、活活地掐死或者悶死等等。1947年7月，丁被蔣的國民政府使用槍支執行處決。
早在1941年底，周佛海就「準備再次投靠蔣。」。1942年10月，戴見到了周佛海的線人也就是已經被暴露身份的軍統諜報人員程克祥。到了1943年7月，周佛周佛海終於被戴吸收進入軍統。從1943年7月到1944年11月，周佛海至少為軍統工作了16~17個月。
為了博得戴的充分信任，周佛海當然要完成一些任務。特別是在1944年8~11月這一段期間，戴有要求周佛海制裁汪嗎？由於日本軍國主義者要忽悠重慶國民政府的諜報人員，汪的至親和親信何孟恆說“自從【一九四四年】三月三日到名古屋，十一月十二日返回南京，這二百五十四天裏我沒有一天離開過名古屋。
1943年8月，汪的健康開始惡化。1944年3月，汪赴日本帝國的愛知縣首府名古屋接受治療。1944年7月，汪做完手術。1944年6月，盟國聯軍在法國西北部的諾曼地登陸成功。一年之後，納粹德國正式瓦解。
1944年8月4日，倭國（此為蔣在他的日記所使用的文字）告知周佛海說只有汪本人可以回國：「日本內閣同周佛海達成協議，同意汪回國繼續治療，但其子女們得留在日本，日本媒體公開報導他們的活動，以表明『汪精衛仍在日本治療』，以迷惑國民黨特工的跟蹤。」6天之後，周佛海去了日本並且開始安排汪返回上海市的虹橋療養院的事宜。到了10月份，汪又去了名古屋繼續接受治療。11月，他在異國他鄉過世。
簡言之，由於在上述的那一段期間戴並沒有要求周佛海制裁汪，戴是把汪當做自家人。進一步的推測的結果是，在1944年8月之前，汪與戴保持了絕（對）（機）密單線／單線聯繫／單線聯絡、沒有複雜的交叉或者橫向聯繫。
如果戴在那16~17個月下了令要送汪上西天，周佛海一定會執行。在那之前，周佛海就利用了東洋鬼子來毒死了李士群。周佛海很清楚那一種毒藥的可怕性也就是在兩天之內受害者就會死去。當然，如果要馬上毒死汪，在上海市可以隨時進出虹橋療養院的周佛海一定會使用另外一種成分更加劇毒的藥或者手段來制裁汪。
由此可見，坊間所傳的小道消息並不可靠和無法相信。有專家說是戴在1944年8月~10月期間買通了那一家療養院的護士亦即要求後者給汪吃下毒藥。汪不是在1944年10月又去了名古屋？
觀看大陸製作的《76號魔窟》這一部電視影集可以得到一些啟發。陳恭澍號稱軍統第一殺手，是戴的四大金剛之一。陳多次（例如1939年3月在河內的三次）被戴要求配合演戲給被稱為敵寇的日本軍隊看。可是，制裁汪一次也沒有成功。讀者是否會覺得奇怪？這是因為我們並沒有看到陳被戴懲處啊！抗戰勝利後，陳才被重慶國民政府以漢奸罪名逮捕。兩年後，陳還獲得釋放。
另外，兩個人物值得一提，分別是唐生明和熊劍東。1940年秋，起先被要求從事策反工作的唐打入汪政權。在淪陷區，他差一點被小日本鬼子殺掉。1943年5、6月間，蔣指示戴給唐一個制裁汪的命令。當時，戴就知道說美國研究人員製作了一種生物毒藥，無色無味，沾上一點點，幾天以後，那個人必然斃命。然而，汪是在1944年11月才離開人間的。換言之，蔣要的是汪能夠繼續和他唱雙簧。
熊劍東又是如何？其實，他也是戴的人馬。1939年3月，熊在上海被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俘虜。1941年7月，他由周佛海保釋出獄。作為創始人的他擔任了汪政權的黄衛軍總司令。一年後的11月，他成為汪政權的軍事委員會委員。1943年3月，他成為中央税警總團副總團長，旋兼任上海市保安處處長，12月又兼任上海市保安司令部参謀長。1945年8月，周佛海被蔣委任為上海先遣支隊司令。抗戰結束後的第二年六月，熊配合了蔣在江蘇省、安徽省以軍事武力對抗中國共產黨；不過，他被粟裕所率領的華東野戰軍擊傷、不治身亡。
故事要回溯到1943年9月，作為76號第二號主任的李士群，喝下了被日本上海憲兵隊特高課長岡村中佐的太太在咖啡杯子中所放進的兩粒摻雜著慢性毒藥的方塊糖。不到2天，李中毒死去了。當時，熊劍東也是岡村的客人。在赴晚宴之前，熊接到來自戴的電訊要他除掉李、策反周佛海和伺機消滅汪（觀看《76號魔窟》的第12集的第29～30分鐘）。在《76號魔窟》的第1集的第8分鐘，戴說一切背叛蔣的汪的爪牙要被制裁。易言之，他尚未直接點名汪。在第1集的第13分鐘，戴的手下所接到的命令是要幹掉汪的爪牙，其中的一個手下也說要刺殺日本帝國的頭目才行。以下的台詞類似汪被戴所要求扮演的角色：更近距離的觀察所要觀察的對象（觀看《情報》的第25集的第41分鐘）。
熊以他的身份可以近距離的面對汪。為何他沒有對汪動手？可見，戴並沒有意思要熊真正地扮演一個馬上要制裁汪的角色。簡言之，戴的最終目的還是要迷惑倭寇。
幾個觀點
首先，筆者就汪已經發表了10多篇中英文章。從第一篇有關《風箏》的算起，我就覺得汪作為軍統鐵桿的純度很高、很高、很高。由於戴沒有要求周佛海制裁汪，汪被戴視為自己人的可能性就大大的增加。推測的結果是汪就是戴的下線。之後，我才看到對平反汪非常有利的張友朋的2013年專書：《蔣介石與汪精衛的絕世秘密》。
其次，如果周佛海也被戴要求制裁汪，那麼就等於是周佛海 + 唐 + 熊。假設真的要執行制裁，由於汪逃過這三個人的追殺，我們可以說軍統表現的不及格。又如果他們三位各自要求他們的親信出面制裁汪也就是至少有兩人一組的六個殺人的劊子手，我們可以說軍統的表現就太令人失望了。
汪精衛照片
再者，同樣的一句話可以得出不同的詮釋，譬如歷史的拷問的作者承認說，汪偽“國民政府”是在日本軍刀之下成立的或者侵華日軍咄咄逼人使得汪的“鯨鬚”徹底彎曲了。難道這一個站在共產黨人那一邊的作者無法體會到汪的痛苦內心世界亦即無法對自個兒人說他就是戴的人馬，而且只要一個不小心汪就會被小日本鬼子追殺身亡嗎？
再來，2023年8月27日，我發表了《為何平反汪精衛的力道不足？》。一位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回應我說： Really don’t know what to believe. If he was linked with DAI Li's office, he was playing a very dangerous game and his end was tragic （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如果他與戴有聯繫，那麼他是在玩一個非常危險的遊戲，他的結局是悲慘的。）
看到以上的簡短評語，我很高興地說最起碼我說服了這一位院士50%上下。易言之，至少他並不認為汪是一個100%的大漢奸。不可否認的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切記，各國政府的很多最高機密文件早就已經被（刻意地）銷毀或者不翼而飛。
第五，資料的取捨很重要。我也問過我在情報界、警察界等等工作的學生也就是當他們就同樣的一個議題所收集到的資訊是矛盾的，如何處理、分析。其實，他們也沒有標準答案。此話的意思是，只要讀者沒有逮到我的不合乎邏輯的論述，作為作者的我就完成了最低標準的任務。緊接著要提出的問題是：哪一個作者的研究成果是更加地貼近事實？在21世紀，我們仍然看到很多不把邏輯擺在第一位的讀者。
第六，輕重緩急也是一個要考量的議題。前面提到蔣指示戴給唐一個制裁汪的命令。這並不等於要戴親自幹掉汪或者說要求熊立即消滅汪。
至於抗戰結束之後，蔣下令他的親信何應欽炸毀汪在南京市梅花山的墳墓，筆者的解讀是蔣一生當中只痛恨不包括汪的三人。炸毀汪的墓地是在警告反對蔣的政治人物和將領說如果他們不聽話、不接受蔣的統治，這一些人的後果是會和汪與被軟禁的張學良差不多的淒慘。
最後，如果汪不是戴的下線，他就是一個大漢奸。如果汪是軍統的一份子，不是大漢奸的汪也就同時不是小漢奸，一旦當我們同時應用 international regimes 【（ir）國際共善的第一階段】這個理論之際，因為汪、蔣、毛澤東、周恩來和希特勒也要和敵對勢力就某一個和 regime 有關的議題比如維持和平、航行無阻和航道無污染合作和協作，否者大家（含敵對勢力）一起會得不到好處。這就是100%的吊軌之處。可惜的是，至今99%的中國人／華人對 ir 一知半解。在此一脈絡之下，隨便給別人亂貼標籤的（譬如漢奸的後裔）還是大有人在。
結論
我是一個純粹的局外人和觀察者。通過研究與判斷，我覺得本文能夠間接地證明汪和蔣與戴從1937年7月~1944年11月是站在一邊的。
＊作者為美國紐約大學政治學博士、前國立中山大學教授暨兼任所長、前新加坡國立大學高級研究員以及前研究發展處處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