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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米塔一家自敘利亞戰爭爆發起就一直住在貝卡谷地。前不久,他的母親因為腦出血身亡,在那裡安葬母親成了他們兄弟最頭疼的問題。查米塔在陵園裡一棵低矮的雪松樹下站著,給我講起了他當時的焦急:「我們是穆斯林,按照我們的風俗習慣,人死後十二小時之內必須下葬。我母親是凌晨三點左右去世的,她剛一嚥氣,我們兄弟三人就開始找墓地,打了無數個電話,聯繫了很多人,都說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安葬她的遺體。再加上我們是敘利亞人,原本就不屬於這裡,人生地不熟,沒多少人肯幫忙。天亮以後,我和我哥分別騎著摩托車,在貝卡谷地挨個城鎮打聽,希望能找到一個願意接納她遺體的地方。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和今天的天氣差不多,陰沉沉的,但雨比今天大,我騎著摩托車,身上都濕透了。到中午的時候,依然沒有找到埋葬的地方,我到一家速食店點了一個雞肉捲餅,剛吃了一口就哭了起來。那店員過來問我怎麼了,我就說是雨水流下來了。吃完了捲餅,我繼續騎摩托車去找,每到一個城鎮,就先去公墓,找到附近的人家,打聽一下公墓管理人員的電話號碼,再給他打電話,對方一聽我是敘利亞人,就找各種藉口推脫。當然,有的確實是沒地方,我都去墓園裡面看過。但有的完全就是撒謊,他知道我們是出不起當地人給的價錢,或者就是單純地歧視我們。我和我哥騎著摩托車跑了整整一天,幾乎跑遍了周圍所有大大小小的城鎮,一直到下午三點,才終於找到現在這個墓園,這裡離我們的住處有四十多公里。那時離最後下葬的時限也沒剩多少了,我趕緊給家裡打電話,讓我弟弟找了一輛車,把我母親的遺體運送過來,葬在了這個山腳下。」查米塔用手一指,我再次看了看他母親的墳,它就在山腳下最邊緣的位置,一端已經直抵墓園的水泥圍牆,牆外就是當地居民的房屋。
「你看那邊幾塊石頭。」查米塔伸出右手,指了指上山的水泥臺階,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了臺階旁一堆雜亂的磚石。
「那幾塊磚石也是座墳墓,是一個小孩兒的墳墓。」如果不是他指出來,我完全沒有想到幾塊磚石隨意地雜放在一起,會是一個人的墳墓。「 那孩子也是敘利亞人,出生之後夭折。我母親下葬那天,正好她的父母也來安葬自己夭折的孩子。」那地方甚至連一個土堆都沒有,更別提墓碑,就只有四塊灰色的磚,壘成一個小正方形,兩塊磚已經倒了,只剩下另外兩塊,還立在那裡。這個我們不知道名字的敘利亞小女孩,出生在黎巴嫩,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眼這個世界,就離世而去。不知道小女孩兒的父母將來還能不能找到這塊臺階旁的小墳,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們返回敘利亞的時候,會不會將女兒的遺骸帶回自己的故鄉。
*作者曾任中國中央電視臺中東中心站記者,現為(中國)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雅典站記者,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行走在戰爭與和平的邊緣──戰地記者的中東紀行》(三民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