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八七一年一月十七日是個清冷的冬日。這一刻,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Wilhelm I)心裡大受打擊。這位老者終於禁受不住,連僅有的一點自持都丟了,開始抽噎,「我這輩子最不堪的一天就是明天!要眼睜睜看著普魯士君主國入土,這都是你俾斯麥伯爵的錯!」傳說中,挺身肩起重擔,一統所有德意志人的皇帝,怎麼會是這位七十三歲的國王?然而,這正是他如今受到的期待。隔天,一八七一年一月十八日晌午時分,普魯士官員、貴族,以及普法戰爭中參戰的德意志各邦軍團派出的代表,數以百計的人齊聚凡爾賽宮的鏡廳(Hall of Mirrors)。樂儀隊的樂聲夾著等候群眾間興奮的喳喳聲,從落地高窗傳進壯麗的廳內。接下來,這座炫目大廳底端的雙門拉了開來,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儲君弗里德里希與德意志各邦國代表依禮列隊進廳。一陣夾著期待的屏氣寂靜落了下來。大家都有一股感覺,在場的所有人將見證歷史的一瞬間,成為神話的一分子。
德意志各邦王公在儀式中進皇帝號,威廉則強打精神,咬緊牙關,忍著接受了這個頭銜。早在此時,各界已有預感,這個新形成的民族國家將前途多舛。她的舵手拒絕了「德意志皇帝」稱號,勉強接受更中性的「威廉皇帝」。他將永遠是普魯士王,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奧托.馮.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催生出了這個新生的國家,擔任第一任首相,而他同樣不是民族主義者。在他眼裡,德意志是普魯士國威與影響力的延伸。他在選日子要宣布德意志帝國成立的時候,甚至故意選了普魯士的國慶日。普魯士國王與首相如今聯手試圖統治一個政治建構,其中的南方各邦國滿不情願,之所以加入都是為了保護德意志同胞,抵擋迫在眉睫的法國入侵─俾斯麥對此的操作實在精明。用這種方法建構出的紐帶多少有點脆弱,恐怕也難以長久,鐵血宰相得竭力維繫才行。他甚至不敢在任何一個德意志邦國舉行德意志帝國成立的儀式,儀式反而是在戰敗國法蘭西的心臟─凡爾賽王宮舉行。新德國的中心德目是「奮鬥」與「戰爭」,假凡爾賽宮舉行的儀式可謂是般配的象徵。
一方面,俾斯麥拿幾個世紀以來的神話建構做文章,從各邦國拼成的拼圖中造出一個國家。建國初年與隨後數十年間,德意志帝國全力打造古代傳說相關的紀念碑,認為這些傳說能把意義與集體記憶賦予新成形的德意志;為此,甚至連威廉一世都成了中世紀國王「紅鬍子」弗里德里希(Friedrich Barbarossa)的化身。
根據這段德意志版的亞瑟王傳說,紅鬍子長眠於圖林根(Thuringia)居夫霍伊瑟山(Kyffhäuser)山下,注定有朝一日歸來,讓德意志再度偉大。為此,人們在一八九○年代建立了一座宏偉的紀念碑。許多偉大的德裔思想家也為這種共同的神話感添柴加薪,其中的佼佼者就是格林兄弟(Brothers Grimm),他們長期主張德意志文化、語言與歷史傳統能形構出比地方殊異論更強大的紐帶。更有甚者,勢不可當的工業革命經濟潮流已經席捲西歐一世紀以上,假如德意志各邦國不想落後於法國與英國等鄰國,就得強化資源、人力與政策的協作。崛起中的中產階級看出德語地區在自然資源、地理形勢與勞動傳統上具備無邊的潛力。除非團結一致,否則無法釋放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