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狄更斯所描繪當時法國(其實也包括英國)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臺灣不也是狄更斯所描繪的景象?不也就是一個成熟民主社會的常態乎?我們不必氣餒,就是因為我們有言論自由的空間,我們隨時可以指點這個國家的缺失,要求糾正這些缺失。我們可以驕傲地說,言論自由,其所發揮的功能,絕對是國家進步的最大動力。
在此,我必須插播一本五○年代對所有學者、大學生,全國的知識界影響最廣最深的政論刊物—「自由中國」半月刊。它創刊於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其言論是五○年代的空谷足音,對當時的威權統治,以巨雷震耳的如椽之筆,予以直接的抨擊,其中雖有若干期被當局禁售,而該被禁之刊物,枱面下反而更為暢銷。其後政府假藉理由,將發行人雷震判刑入獄。致此刊物於一九六○年九月宣告停刊,但此一發行近十年的政治評論刊物,影響面之大,遠在兩大報之上,我個人就是「自由中國」的忠實粉絲。此刊物堅持新聞自由之理念已深入我心,此後我在從事新聞工作時,便秉持此一信念,成為一個典型的「黨外」人物。「自由中國」在當時所發揮的光芒,即使在戒嚴時期,也照耀到所有知識界中具有良心的讀者。這是該刊在中華民國政治發展史上不可磨滅的貢獻。其後臺灣的民主運動,包括報業的言論幾乎也都循著他們所建立的理論,作為論述的方向。我正在此時投身新聞事業,焉能不受其影響?
綜合而言,我在新聞界工作共五十年,歷任八家臺灣及美國中文報業之總編輯或總主筆,其間顛沛出入,莫不環繞著一個最大的掙扎與困擾,即是爭取新聞自由的努力與挫敗。其間要面對的,有政治的壓力,有生活的需求,有老闆不可告人的私利。我曾有不畏壓力的怒吼,有不顧生活的飄然離去,亦曾有街頭擺攤維持生計的歲月,但值得我驕傲的,乃是不畏權勢,堅持新聞自由的原則。雖有時難免必須做有限度的妥協,但大原則必須維護,始終未被權勢打倒。在這五十年的工作中,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也見識了不少為了私利而討好權貴的老闆與從業人員。當我讀到狄更斯的:「這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深有所感。想當年戒嚴時代,報業同仁,不論上下,都有一個共同的理想:要為臺灣創造一個民主、自由的未來,反對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反對當政者箝制言論自由。未料「光明的季節」逐漸接近之時,「黑暗的季節」卻掩面而來。又如狄更斯所說:「我們的前途擁有一切,我們的前途一無所有」。我們新聞界總算脫離了專制的政治鎖鍊,卻迎來了低俗與造假的風氣;我們雖然擁有不受政治操縱的NCC,但發揮了什麼功能?媒體的前途在哪裡?仍然晦暗不明。
回憶往事,感慨萬千,有快樂,有憂愁;有成就感受,也有失落的傷痕。我應上報之邀,寫下一些編輯台上的點點滴滴,其中有「充滿希望的春天」,也有「令人絕望的冬天」。人間本有四季,每季都有值得回味的片段,集結此書,爰充臺灣新聞事業的斷代史吧!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曾任臺灣時報總編輯,臺灣日報總編輯。本文為《意外的新聞人生:編輯台憶往》(俞國基著/允晨出版)推薦序。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