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四日,漢聲雜誌創辦人之一的黃永松辭世;四月二日,攝影家張照堂也不幸辭世。黃永松與張照堂是一生的至交好友,年輕時一起從事前衛的創作,攝影、劇場、電影、藝術創作、存在主義實驗等,不僅是他們倆,戰後世代有一群創作者出現於文壇,有如「崛起的星群」,而今,那閃亮指引的星群正在慢慢消逝,留下寂寞的星空。
回顧一九六0、七0年代這一群年輕世代的出現,我們才能理解臺灣今天的文化底蘊。
一九六0年代後期,以《筆匯》《現代文學》為創作園地,開始崛起於文壇的青年作家,如陳映真、白先勇、陳若曦、王文興、尉天驄等人,以不同於反共意識形態的創作方法,寫出新世代的迷惘與徬徨,他們重新質問人的存在意義、生存的荒蕪、被宰制的生命虛無等。存在主義是思想的源頭,現代主義是創作的動力。展現為藝術的表現,除了文學創作,更有《劇場》的演出〈等待果陀〉,以及諸種實驗性的小劇場。此外,還有攝影、繪畫、行為藝術、電影等實驗。
可以說,青春的叛逆,創新的觀念,自我摸索的創造,形塑了一九六0年代後期的文化風貌。然而隨著陳映真入獄,白先勇、劉大任、陳若曦等作家的出國讀書,文風暫告頓挫。但接續下來的便是一九七一年的退出聯合國所帶起的身份認同危機。既然中華民國不被國際承認,那麼,生活於臺灣的我們是誰?如果政治上無法得到身份認同,那麼文化上,我們是什麼?自我認同的追尋變成集體的焦慮。而保釣運動更帶起民族主義的風潮。
自此,剛回臺的林懷民創辦〈雲門〉,要「跳自己的舞」;李雙澤在淡江大學演唱會喊出要「唱自己的歌」,並開始創作新一代的民歌如〈美麗島〉、〈少年中國〉等;而文學上則開始了批判過度西化故作晦澀的現代詩,回歸現實,凝視真實生活的作品不斷出現,被視為「鄉土文學」,並引發論戰。
黃永松便是在一九七一年開始與吳美雲創辦《漢聲》英文雜誌,成為離開聯合國之後,首先對國際發聲的媒體。其後也編寫了許多重要的書刊。而張照堂則和黃春明合作,拍攝了〈媽祖回娘家〉、〈芬芳寶島〉等系列重要記錄片。
從長遠的歷史來看,一九七0年代,是臺灣文化奠基的時代。自我認同的危機反而造就文化的自我追尋與形塑。用《漢聲》曾做過的專題來看最是清楚,這裡有京劇、中國結,而更多臺灣古蹟、廟宇、媽祖、民俗藝術等,那是揉合著中華文化底蘊和臺灣民間文化生命力的總合,內涵著一種包容、敦厚和坦蕩的大胸襟。
在黃永松與張照堂的作品上,我們會看見一種深沉的關懷,超出於政治與現實之上的,那是對生命與人文的終極關懷。那精神也顯現在李雙澤、黃春明、林懷民等一九七0年代的創作者身上。
在過度喧囂的二十一世紀,這些一九七0年代的老靈魂逐漸沉靜,或退休,或凋零,但他們創作的影響並未終止。即使黃永松和張照堂相繼離去,他們豐富的作品,寬宏的胸襟,深厚的底蘊,悠雅的風範,仍留給我們無限的感念。
*作者為自由作家,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