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公糧收購加價無法增加農民收入嗎?臺灣的公糧收購價格幾乎為稻米市場的天花板,長期沒有合理調整的公糧價格,幾乎已將稻農耕作利潤壓縮至最薄。於西部稻作農村的耕作生態而言,越來越多老農由於農地利潤不足以吸引第二代接手,而只能期待依靠種電或地目變更來獲取晚年生活的保障;即便也有老農辛苦守著祖產,但因許多第二代與農地連帶疏離,而在老農過世後急於將其脫手。於東部來說,縱使大面積的專業稻農越來越多,但在小地主大佃農政策的擠壓,與農地收益日薄之下,農地搶租情況嚴重,不少地方的地租已直逼或超過三七五減租的行情(即地租超過收成的37.5%)。在臺灣歷史結構下所造成米糧收購的寡佔市場,唯有透過合理的公糧價格才能帶動地方米廠或糧商,以提高市價來跟農民收購公糧之外的市場糧。公糧問題於當前的關鍵之處,主要在於能否精進質量,進行分級收購,而非以產量為指標的「及格」心態即好。
第五,當前農業政策的統計誤區。目前由於臺灣積極想要加入各類區域自由貿易組織,在國際規範下,公糧作為一個高度介入市場的制度,而受到諸多檢討。然而,目前政府所施行的稻作四選三、稻米收入保險及大區輪作成效,從農村實務上來看,恐怕並不如統計數字那般漂亮。理論上來講,推行「稻作四選三」及「大區輪作」的政策論述,主要是為了減少市面上流通的稻穀數量,以促進糧價的提升;但實際上更關鍵的因素,是服務於工農競爭下水權不足的權宜之計。但即便如此,在整體稻穀數量下降的同時,穀價並未真正提升。據筆者觀察近幾年東、西部糧價,即便前些年西部大面積休耕下,糧價有時甚至不升反跌。然而,為何陳前部長卻能說去年(2023年)二期在雲林以北,可以開出每百台斤1500元以上的價格?實際是因去年收成前,西部稻田受到小犬颱風肆虐,造成稻米普遍歉收,因此較晚收割的彰化以北才有極少數案例可有乾穀(也並非陳前部長說的濕穀)1500元的收購價格。換言之,檢視臺灣稻米市場的低迷問題,「數量過剩」不是全部病因!因為在國內白米市場已長期不振下,近年來,高價的日本米卻開始搶佔都會超市的顯眼櫃位,這說明臺灣人不是對白米沒有興趣,而是有沒有符合其胃口?
第六、我們如何想像怎樣一個飲食安全的未來?當前臺灣稻作農村的實作邏輯主要深受公糧制度的影響,而米糧市場也高度受到公糧價格左右;公糧制度長期實施之下,也形塑了地方糧商/米廠的區域寡佔結構,稻農幾乎完全沒有議價空間,但在臺灣汲汲於加入各類自由貿易組織之下,公糧制度成為眾矢之的,官方也亟欲以水稻保險制度,作為保障稻農的替代方案。但實務上來看,這是另一種對於稻農生產風險的剝削,因為光平均20%的災損如何計算?就是一個大問題。各地土質、微氣候的差異,就可以使同一鄉鎮的產量差距極大。相較臺灣在稻米政策上的消極心態,日本將其稻米視作國際談判的聖域而予以保護,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在於,20世紀初期的米騷亂之下,日本人深深意識到保障一國糧食作物之重要性。而位居孤島的臺灣,是否具有同樣居安思危的意識呢?除了休耕轉作,我們能否有更積極從生產、流通到消費層次的進擊思維,讓臺灣這片適宜稻米生長的土地能保有其天性,也確保臺灣的米糧不論在量上或質上都能享有基本的「飲食安全」?另一方面,好的制度保障,才能留住農村的下一代,也才能確保健康發展的城鄉未來!
*作者為台灣大學人類學博士,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