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先生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生於四谷(東京都新宿區),受所謂的軍國主義教育長大,二戰結束時才十四歲,經歷過戰後的一切混亂,各種社會思潮的氾濫,以及經濟發展和衰退。這位老年人好奇心強,也擅長與人交流,他的故事比任何電視節目都有趣,可謂一部「活歷史」。有一次我們談及喜歡的食物,大澤先生說喜歡吃「豆餅(mame mochi)」,最好是和菓子店「つる瀬(Tsuruse)」的,他年輕的時候每次去湯島都會買這家老鋪的豆餅。後來我買了一小盒和他一起吃,那是一種其貌不揚的微甜年糕,加了很多鹹味大黑豆,口感綿密,非常美味,他很開心,講了一番東京各個和菓子店老鋪的八卦,相互競爭、家人之間的愛恨、名家的頹敗和破產等,大澤先生無意中講起的故事讓我重新認識了周圍的世界,它的複雜性和活力遠遠超出網路上的文字和畫面。
說及食物,他跟我說過最讓他懷念的是二戰期間他與母親在朝鮮半島吃過的烏龍麵。「記得我當時小學三年級,所以是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吧,我去過一趟北京。此前我父母好像吵架了,吵得不可開交,我母親索性帶上家裡年紀最小的三男,就是我嘛,先回到九州的娘家,在親戚家住了一天,隔天坐船到釜山,換乘列車到中國。那時候有個舅舅在那兒工作,母親和他的關係一直很好,舅舅也常寫信要她有空來看他。我們路上非常順利,離開釜山的時候母親給我買了一碗烏龍麵吃,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烏龍麵,整個旅途就記得這件事。到現在每次吃烏龍麵我都會想起釜山的烏龍麵,也沒遇到過比它更好吃的。」
舅舅非常歡迎兩位親人,母親在當地的三越百貨公司買了一件大衣,大澤先生也穿上了新衣服,乘坐舅舅安排的馬車逛街。「那裡還是非常發達的,那家三越百貨公司比銀座本店大一倍,非常壯觀,列車也豪華得很。」他回憶道。
不料,從中國回來沒多久,大澤先生一家遭遇了東京大轟炸,在四谷的木造房子也被徹底燒毀。大澤先生的父親喜歡喝酒,大轟炸那晚也酩酊大醉,故此沒帶出太多貴重物品,只帶走一些大米避難。「好不容易帶出了大米,但沒有鍋可以煮。過幾天我們回家,從廢墟裡挖出鍋子,才吃上米飯。說是回家,但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了,我在空空蕩蕩的院子裡看見一個達摩不倒翁,原來是放在我們二樓小房間裡的,不知道怎麼掉到院子裡,看來完好無損,在一片廢墟中顯得特別搶眼。其他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一根水管一直噴水,過了好幾天都沒有停掉,所以喝水、煮東西是沒問題的。很多國家的自來水到現在還不能直接喝,但日本從戰前一直就是這樣,這還算是優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