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這樣的學術心態,應該是不會有所謂冷門感的問題吧。
認為做什麼事更有意義或意義不大,這在價值取向各不相同的人看來,差異會是很大的。在一個工作生活相對穩定,又不會突然發生政局巨變,而且學術言論相當自由的國度裏,做學問這件事應該有其相當大的自足性,這就是為學術而學術。你可以不受干擾地做求真的學問,也不必去多想能拿它致什麼用或敲什麼門。這樣,就不存在有沒有意義或意義有多大之類讓你傷腦筋的問題。玩股票的就讓人家儘管賺去,精通電腦的就讓人家掙高薪去,你如果覺得自己只是個啃古書的材料,就乖乖啃自己能啃得動的古文好了,最終多少也會啃出些甜頭來。過去我們追隨毛澤東批評過董仲舒「天不變道亦不變」那句話,給人家亂戴「形而上學」的帽子。我可以告訴你,美國好就好在至今仍是一個「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地方。大學裏更是如此,若不是正在使用電腦之類的東西,有時候坐在那古典式的石頭建築內讀書上課,你會依稀覺得這校園內的求學環境簡直和在電影上所見的百年前景況差不了多少。意義的困惑,這興許是中國那種不斷變化的大氣候下幹什麼都忽熱忽冷而導致的一種精神感冒吧。不妨簡略回顧一下國內新時期二十年的學術歷程:美學一度就被認為很有意義,似乎掌握了其中的要妙之道,弄清了美的客觀性或主觀性的問題,我們的文藝狀況,甚至我們的現實人生都會徹底改善。後來又是對比較文學的奢望,接著企圖從海外漢學得到補養,統統熱過一陣,慢慢地都淡出了意義的光圈。
我認識一個名叫夏洛特.佛斯的美國漢學家,她的中文很一般,據說是為了通曉中國古代醫典中「婦人以血為主」這一中醫教條的問題,她竟花了二十來年的光陰,翻遍了自宋至明的婦科書籍。她查閱的資料很多都是手抄本,那些書,就是國內從事醫學史研究的人也未必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了也未必留意。就是這樣不慌不忙地苦心鑽研著她那個枯燥的問題,佛斯最終寫成了一本題曰《中國宋元明醫學史中的性別》的英文佳作。我為此書寫過書評,不知道在英語世界中能讀懂或有興趣讀她那本書的人到底會有多少,想必她在圈子外是不會有什麼名氣的。但她自以為她的工作很有意義,她真可謂深入了冷門中的冷門,填補了在中美均無人看在眼裏的空白。當然,我並不是在此鼓勵大家在做學問的事情上都去挖針尖大的深井,漢學家中有的是博大精深,著作豐富的學者。人的能力有大有小,舉佛斯的例子只是針對急功近利的態度而言的,它至少對學問做得慢而且細的人有激勵恆心的作用。總而言之,一個人心裏不存意義的俗念,自然也就少了意義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