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比較像是一封道歉信,或是一種不滿足。」談起對阿嬤的記憶,電影《幸福路上》導演宋欣穎的語調慢了下來,待過了京都、赴美唸過書,飛遍全球影展領獎,談回到親情,宋島彷彿變回幸福路上,那個懵懵懂懂、在阿嬤面前瑟縮的女孩林淑琪。
復古褐色地磚、花色椅墊的老式木沙發,幸福路上工作室,就像回憶中舒適的老家。身穿白色長裙,宋欣穎講起話來總是笑咯咯的,「我們家的紅茶很好喝,你們要來一杯嗎?」採訪中途突然岔出這句話,宋導散發的氛圍,就像鄰居家的媽媽。
1975年出生的她,在43歲這年,交出了首部導演作品《幸福路上》,主角是同樣生於1975年的林淑琪,同樣有個花蓮的阿美族阿嬤,之後同樣唸了北一女、考上台灣大學、見證野百合學運與政黨輪替;兩人的生命,有大半部分,就像彼此的影子無法分離。
《幸福路上》的票房成績,即便叫好不叫座,卻在台灣人心中,勾起千絲萬縷。很多人哭過這部片,這不難理解,但在眼淚下,卻同時有「溫馨」跟「無力」2種感觸,讓人不禁好奇:到底人生走了43個年頭,創造和自己這麼像的主角時,宋欣穎想說些什麼?
千言萬語,或許都該先從一顆檳榔說起。
斬斷祖孫三代,一把名為「丟臉」的刀
檳榔在阿美族人眼裡,是母親的象徵,也是女性示愛的媒介;在台灣社會的刻板印象,是底層階級,粗俗與不入流;在宋欣穎的童年,則是一把名為「丟臉」的刀,斬斷了祖孫三代,把親情切割成自我否定。
「我小時候也跟林淑琪一樣,覺得阿嬤讓我非常丟臉,她吃檳榔,而且很兇,她超兇的,她殺雞的時候,我都被嚇死了,就覺得好可怕,我阿嬤很兇,她會叫我吃檳榔,她覺得小孩吃檳榔不會蛀牙,這是阿美族的傳統,我就覺得很丟臉。」
「這個丟臉是包括我阿母,她不太承認自己母親這一面,來台北以後,會說那都是番仔,就知道這個扭曲怎麼來的。」
語調拉高了八度,宋欣穎皺起了眉頭,來不及的諒解,同時上了心頭。
「既然是平地,為什麼要叫山胞?」
長大之後,宋欣穎考上北一女,從新莊小鎮到總統府前,衝擊她的,不只是校門內,老師「為什麼要拜獨裁者」的批判,還有校門外三天兩頭的抗議。
「我印象最深是他們說,『我們不是平地山胞,不是山地山胞,我們就是原住民』,這對我衝擊很大,小時候看電視,選舉開票都是說,平地山胞誰誰誰幾票、山地山胞誰誰誰幾票,我就想說,既然是平地,為什麼要叫山胞?」察覺當中的矛盾,宋導不禁咯咯笑了起來,「可能我從小邏輯就比較清楚,就覺得很奇怪。」
宋欣穎認為,自己不是熱衷政治的人,本來那些抗議的訴求是什麼,其實也不知道,真正撼動她的,就是這件事,「我從小就有這個疑惑,但沒問過大人,這解開了我的疑惑,是整個社會進步,才會出現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