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莊嚴肅穆的儀軌是歷代皇帝所共有的。有鑑於皇帝被視為隸屬天地社稷,非凡人之驅,所以有關中國皇帝的個人資料往往付之闕如。這些資料大都不見天日,湮沒在歷史舞台的幕後。儘管康熙充分意識到帝國傳統遺續的沉重負荷,但有幸的是,他也能夠坦率又生動地表達他的個人思想,這樣的特質在大帝國的統治者身上實屬罕見。當然,這類流露私人思緒的隻字片語,必定是零星且往往支離破碎地散見於朝廷卷帙浩繁、措辭陳腐迂迴的聖諭與面諭中。然而,小心翼翼地尋索,終能清晰傾聽他藉由文字真實傳達的態度與價值觀。
在給宦官顧問行的信裡,康熙不無自豪地提及,他巡幸四方各逾二千里(「里」是中國的度量衡單位,約等於三分之一哩):西臨山西、陜西,北越戈壁直抵克魯倫河,東穿遼東迄達烏拉,南巡中國魚米之鄉,行至長江下游的紹興。誠如康熙所言:「江湖、山川、沙漠、瀚海,不毛不水之地,都走過。」康熙巡遊的興味之一,在於搜羅、類比途中見聞的奇花異草、飛禽走獸,並將之收攏在各處避暑山莊和御花園,其位置均在距北京策馬可達之處:西翼的暢春園、南邊的南苑、東方的湯泉,以及建於遼東南側山陵之上、康熙最鍾愛的熱河行宮。
康熙有時為了射獵之趣而巡歷。他尤酷愛偕同皇子、御前侍衛一道同行,足跡踏遍蒙古沙漠地帶和滿洲,用箭或槍射獵飛禽走獸,垂釣也是他樂在其中的消遣。他樂於把這些技藝編纂成目錄,以彰顯滿人孕育於關外茂密山林的驍勇遺風。十七世紀之初,康熙的曾祖父、祖父正是在此地征服滿族各大部落,在莊屯的基礎上建立集中化的軍事組織架構,或討伐、或與比鄰而居的蒙古人結盟,並贏得原居關外漢人的歸附。因此當流寇李自成於一六四四年席捲京城,晚明皇帝崇禎自縊,壯盛一統的滿人,以其驃悍的騎射之師部署於邊關,伺機而動。乘混亂之勢,滿人襲擊京城,放逐流寇,建立大清王朝,順治沖齡踐阼,成為滿人入關的首位統治者。
對康熙而言,射獵乃兼具逸樂與強身之效,但也是一種整軍經武的展現。康熙巡幸之時,總有千萬大軍隨行在側,藉以調教兵勇彎弓射擊、行營立帳、策馬佈陣。康熙統治期間,也是清朝領土擴張、烽火邊關之時。康熙麾下兵勇於康熙二十二年佔領孤懸海疆的台灣島;康熙二十四年擊潰俄羅斯軍隊,弭平雅克薩(Albazin)城寨;康熙二十九年至三十九年間,長年清勦西疆及西北邊境的準噶爾部,直至康熙六十一年康熙駕崩之時,清廷仍發兵西藏。其中,與準噶爾大汗噶爾丹之間的兵戎相見,似乎在康熙心中勾勒出狩獵與殺伐交錯的景象:康熙三十五、六年間,康熙幾度御駕親征,彷彿獵人追捕獵物一般逼臨噶爾丹。與噶爾丹交鋒,或許算是康熙一生中較為暢懷的片段。噶爾丹自戕的消息,被康熙視為個人曠古未有的勳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