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柄谷行人閱讀李登輝的日本演講─兼評《帝國的結構》

2015-08-21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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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繼續前面的話題,還另有必須深入的問題:如同柄谷行人所強調的,中國「帝國史觀」上條列的秦漢帝國、隋唐帝國,和元帝國、清帝國等,究其實質,乃是異質性的歷史存在,但現代的天朝學人在構築中國史時,卻依然沿襲古往的「帝國史觀」習癖,閉鎖在中國史的內部,切離中國史與世界史的交往與關聯,以「方法的中國」為名,來編織一體化的「線性敘事」,將異質性的帝國統治更替夷平為同質性的「王權帝國」的前後相續。不用說,在這樣的歷史編纂技術下,諸多礙眼的歷史變異就必須被障蔽。隋唐帝國一方面保持「游牧民族的互酬原理」,另方面建立農業官僚帝國的歷史觀點,需要小心地邊緣化。游牧民族建立的元帝國與清帝國,與漢人統治構成的「儒教王權帝國」典範,在帝國統治構造上存在著真實的差別。但同樣地,這也必須在歷史敘事中加以掩飾和修剪。美國的「新清史」學派,只是因為提出了「清帝國抵制漢化」、「清帝國代表了內亞和東亞相結合的新統治體系」等論點,就隨即被天朝學人編派為「西方陰謀」。而說起緣由,不過就是因為這些觀點會使人質疑儒教「天下帝國」的歷史連續性和形而上的至尊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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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進一步說,在漢字文化圈中,人們所熟悉的「法統化」的「歷史」觀念,是如何緣起的?這個「帝國史學」的歷史起源在哪裡?一個明顯的線索,來自於司馬遷和他寫作的《史記》。如同柄谷行人所觀察到的,司馬遷的歷史書寫,乃是以漢帝國的儒教「天命神學」為框架而發展出來的歷史編纂學。但柄谷行人卻沒有從中得出應有的結論:由司馬遷開創的「帝國史學」傳統,不是對中國歷史的「客觀描述」,毋寧說,其本身就是建構華夏帝國的「認識論裝置」。對這種以「天下」為歷史書寫的地政學前提,以鑑別統治者的作為是否合乎「帝國的原理」為規範的歷史書寫,嚴格說並不存在「中國史」這樣的東西,因為按照這種「帝國史學」的自我理解,帝國史學家寫的就是「世界史」,而這種「世界史」所詮釋的「帝國的原理」,就是事實上的「世界憲法」。眾所周知,這種「帝國史」的書寫傳統一向以自己相對於統治者的獨立性而自豪,但從整體的運作機能來說,這種「帝國史編纂學」表現出來的自主性越高、越絕對,其對維繫帝國意識形態的作用往往就越強。可以說,按照「帝國史學」的自我理解,在「天下帝國」的「政教合一國體」下,「歷史」就是「憲法」,而帝國史學家所扮演的角色,幾乎等同於西方現代民主政體下的「憲法法院」。這也是為何,在中國的帝國本部與周邊的漢字文化圈,所謂的「歷史問題」,從本源上說就是「帝國憲政的問題」——或者,與華夏帝國的關係的「憲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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