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圖上,她想把手指按在這個地點上都辦不到,但幾乎每一個中國學童都知道這個中國人稱為「尼布楚」的Nerchinsk。一六八九年夏末,歐亞陸塊上兩個陸權大國就在這處達呼爾水草草原上碰面,經過一番相互糾纏之後簽訂和約,讓兩國相安無事地共處了近兩百年。兩個非常好奇、有智慧的統治者─彼得大帝與康熙皇帝─的代表,在尼布楚舉行了一次國際色彩驚人濃厚的盛會。俄國派來的代表團有一千人,康熙皇帝派來的代表團陣容比這多十倍,其中包括精銳部隊、佛教僧侶與清廷中的兩名耶穌會教士。俄羅斯官方帳篷裡擺了一個華麗的墨水瓶與一座鐘。滿洲官員「都穿著繡有帝國龍紋的金絲錦緞朝服」。
尼布楚條約盡可能地在這塊龐大的土地上劃定兩國邊界。它為邊界地區無數游牧民族指定一處固定的活動地點,以及效忠的對象。它為一種生活方式畫下句點,標示一種世事的無情:兩大帝國已經沒時間再玩那種流傳已逾千年、居無定所的生活方式。滿洲人關心的是,這些土地就在他們老家後門外;當滿洲人全力經營剛打下的大明江山時,哥薩克入侵威脅到他們老家。也因此,對中國的新滿洲人統治者康熙皇帝而言,尼布楚條約結束了這些惱人的入侵事件,功德無量。而且最重要的是,條約規定,俄國人不會援助在中國西疆與滿洲人進行惡鬥的準噶爾人。準噶爾人是蒙古人一支,在亞洲內陸建了最後一個游牧草原帝國。所以說,滿洲人對這條約很滿意(幾年以後,康熙在打了幾場大規模戰役之後,準備徹底毀滅準噶爾人)。但俄國人也很滿意。因為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們獲得與「天朝」通商的保證。
這是中國與西方強國簽訂的第一個條約,而且還是在極度平等地位上談判達成的條約,意義自然重大。正因為嚴守平等,或用俄語或用滿洲語進行談判,都可能將這種對等精神破壞無遺。也因此,這項條約的締約談判是用拉丁語進行的,讓兩名擔任譯員的耶穌會教士張誠(Jean-François Gerbillon)與徐日昇(Thomas Pereyra)大展所長。耶穌會教士由於為康熙提供武器,教康熙學習幾何、天文等等令康熙迷戀的西方科學,早已贏得清廷青睞,尼布楚條約的簽訂更讓耶穌會在朝廷聲譽如日中天,朝廷還因此頒發宗教容忍令。北京出現一片前所未有的開放景象。同時,回顧起來,在尼布楚那幾個星期的談判,還是一場非常不凡的多元文化盛會。
尼布楚條約不僅是一場國際盛會,還是一場了不起的外交勝利。之後在十九世紀,中國與英國、法國、美國、德國,後來又與日本簽訂許多讓中國受盡屈辱的條約:它們都是帝國主義列強迫使積弱之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現代中國的國情演繹──包括重振昔日榮光、領導人特重富國強兵,以及今天的中國在國際舞台上越來越強悍等等──有很大一部分與洗刷這些屈辱有關。相形之下,儘管俄國在十九世紀中葉帝國主義擴張浪潮極盛期間奪占了大片中國土地,儘管今天的中─俄邊界與尼布楚條約簽訂時的中─俄邊界大不相同,在中國與其他西方國家關係越來越有問題的今天,這第一個條約是平等條約的潛意識,仍對中─俄關係有微妙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