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島根縣松江附近的人。不知道在各位當中,有沒有我的同鄉?這就是我的內人和兒子的照片,我經常把它帶在身邊。這三、四年來,我只能在夢中跟他們相會,軍人該把生命獻給國家的。所以,我想,大概不可能再有跟他們相見的日子了。我常奇怪,為何人生是這樣的悲慘。」
「我是琦玉縣的人。你們剛從上海來,當然對國際情勢很清楚。這個戰爭,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告結束呢?我已經對這種軍隊生活感覺厭煩了。對死也滿不在乎了。即使敵軍來襲,那有什麼可怕?就是被遊擊隊突襲,也不怕。如果被遊擊隊抓去當俘虜,我相信也不會比現在壞多少。你說,不是嗎?我的家鄉,舉目都是桑園,我對養蠶和製絲最有心得,假使當了俘虜,我就會告訴他們,我要把日本的養蠶技術傳給你們。這樣一來,我想,敵人也不會怎樣為難我吧!他媽的,使敵我雙方都變成不幸的這個戰爭,究竟是誰在策動的?誰把這個戰爭拖這麼久的? 使它一直不能結束?」喝了兩杯酒的士兵們,以激昂的聲音,來吐露出他們的思鄉心理,同時,講出了許多不平與怨言。
只在夢中才能跟妻兒相逢──這句話,使張志平心中有所感觸,他禁不住想流淚。前幾天。他剛接到妻子素琴寫來的信,信中也有這樣一句話。這個侵略戰爭,使得幾千幾百萬的家庭,遭受到多麼悲慘的生離死別之苦啊!
根據張志平的觀察,今天,整日的長途跋涉中,所碰到的多數日本兵,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其一是:殺人、放火、強姦成性,魔鬼似的人們。另一類型是:患著懷鄉病,深感諸行無常的悲觀主義的人們。這兩種類型的士兵,都好像同樣患有神經衰弱症,心理不正常。他所看到的任何一個士兵臉上,都流露出對長期侵略戰爭嫌惡的神色。
「我們從小在學校,常聽師長們說,支那人沒有愛國心,打仗時最弱。清國奴一看見日本兵,就會投降。這些全是一派胡言。你看,敵方國民黨軍隊,為了保衛自己的國土,打起仗來,那麼勇敢。」
「的確是,單從裝備方面來說,他們是比不上我們,但他們卻是相當勇敢的。」張志平聽見前線日軍的這些肺腑之言,就知道備受國際支持與同情的祖國軍隊在精神上,在意氣上,已經打敗日軍了。現在,祖國哀兵義戰的勝利迫近了。黑夜將盡,黎明在望了,他在心中暗喜。
代天伐不義的我軍。
忠勇無比的我軍。
此時被歡呼之聲,
送出國門。
不打勝戰。寧可長眠沙場,
這才是我們英勇的決心。
士兵看見他們拿出來的酒菜,都被客人吃光了,這才感覺十分高興。他們自個兒也帶著半醉的神態,一邊唱軍歌回去了。他們那高高的悲滄聲調,搖動著黑夜靜寂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