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品發展史最能說明轉變的歷程。根據十九世紀的審美觀,時尚或化妝品,跟當時所謂的「道德美」完全是兩碼子事;前者日新月異,變化無常,易受外部因素驅策,後者則帶有「永恆」、「內在」的特質。所以,十九世紀所認定的美從未明確指向性或性慾。他們反而認定,唯有能充分反映品格的,才叫作美。維多利亞時代對化妝品始終心存懷疑,認為化妝品非法取代了「真實」的內在道德美。不過到了二十世紀初,香水、化妝品、粉底、彩妝、乳液,大舉湧入新興消費市場,廣告商為了行銷產品,決意讓美跟品格徹底脫勾。「女人彷彿從維多利亞暗無天日的地底世界獲釋一般,開始濃妝豔抹,準備去廣告商的影像世界踩街遊行。只見她們游泳、日光浴、跳舞、開車─照片中的女子,個個身手矯健,健康明亮,享受玩樂」。
化妝品產業先建立管理系統,開發一套全新的包裝及配送方式,然後才擬定行銷策略,將人體塑造成一具可供欣賞的美學表象,摒除人格與道德的界定。不過直到化妝品產業跟時尚、電影攜手合作,才加速審美觀念的改變,並普及到社會上所有階層。化妝品和時尚產業在當時可謂如日中天,因為獲得文化產業的支持與認可,包括電影業、模特兒業、廣告業等等,當然,他們也因為有了文化產業的加持而更加茁壯強大。製片廠、女性雜誌、廣告商、告示排行榜等等,莫不絞盡腦汁,開發各種展示人體、凸顯臉蛋、情色化肉體的新招式,徹底發揮普及、擴大、符碼化的功能。各經濟部門憑恃著強大行銷手段,聯手鼓吹某種完美的性慾化美感,將女人整合到消費文化裡,販賣及構建情色本位之自我;在這消費文化裡,女人不但被賦予特定性別,本身也是性感的施為者。而在女性雜誌和電影,這波新興「耽美」熱潮將「化妝明確指向性吸引力」,從而把化妝品、女人味、消費、情色天衣無縫地連結起來。換言之,整個女性情色化歷程(及後來的男性情色化)基本上是仰賴一批新興產業強力行銷,推動合法化工程。人體被理解為感官肉體,鎮日尋求感官上的滿足、歡愉及豐富多彩的性生活(sexuality)。追求感官滿足,到最後卻演變成性慾化身體,認定人可以、也應當要喚醒體內的性意識和情慾,繼而呈現在外,以撩撥對方的性意識和情慾。建構情色化女體並非侷限在少數群體的特殊現象,而是橫跨所有社會階層,堪稱是二十世紀初消費文化最傲人的文化成就。
結果,美和青春變成情色與性慾的意符(能指)。以美和青春來商品化人體,不僅致使身體面臨密集情色化,更令它幾乎跟浪漫愛情畫上等號。美、情色、愛情之間的關聯一目了然:「擦脂抹粉不再令端莊淑女喪失戀愛或結婚的資格」,反能引領她們直接走入愛情和婚姻。「在那日日上演戀愛和拒絕、勝利和羞辱的人生舞台上,化妝品的戲份愈來愈吃重。」民眾如此費心經營美,理由再淺顯不過了,就是希望找到真愛。愛美「真正的目的」是為了「釣到金龜婿」。美麗確保出身微寒的女子有機會透過向上流動的婚姻擺脫當前的處境。美也好,某種凸顯性慾的女人味也罷,一切都跟愛情意象脫離不了干係;因為在廣告商、片廠老闆、化妝品製造商的眼中,愛情和美麗都是穩賺不賠的暢銷品。愛情鞏固了性別界線,強令男人女人永無止盡地展演兩性差異;可是卻又跟紅塵男女承諾說,只要進入去性別親密烏托邦,就會廢止掉兩性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