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贛鏡片後的眼神深如潭水,連聲嘆息也沒有。賴在家裡寫劇本的小夥子,從凱里到北京、台北、坎城、盧卡諾,繞了地球一大圈,才終於靠近家人一些,但他們迎進家門的,到底是凱里青年畢贛,還是國際大導畢贛?
有個家人,大概特別瞭解他的處境。
帶小姑丈重新融入家族 「電影讓我更健全」
小姑丈陳永忠,從學生製作時期就幫畢贛演戲,演得都是主角,其實根本看不懂劇本寫什麼,就是聽著畢贛的指揮,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完成;那時《路邊野餐》剛拍完,畢贛放給小姑丈看,他看到睡著,醒來跟畢贛說這部片:「特別、特別好看。」
後來盧卡諾影展放映結束,上千觀眾激昂地拍手歡呼,陳永忠看著默默流下淚,似乎終於明白,自己跟外甥到底在做什麼。
陳永忠的臉沒太多表情,是鄉下人的木訥寡言,也是畢贛看上他的理由,真正的鄉下人,才能演出鄉下人的抽離感。其實他混過黑社會,曾經有一回,畢贛的父親給人搶了,整件皮衣跟錢都被拿去,陳永忠消失了3天,回來時,手上拎著那件皮衣,身影在畢贛心裡有若英雄。
與黑道過往極不相稱地,陳永忠飽讀詩書。有一次畢贛回到老家,見他在看雅克‧貝漢的紀錄片《遷徙的鳥》(台譯:《鵬程千萬里》),順勢一談,才發現小姑丈看對美學、電影有套自己的見解,讓畢贛更加堅定,要找他加入。
就這樣,當時還在凱里當保全的陳永忠,開始步上演員之路,他原來在親戚裡很邊緣,就像畢贛一樣,也因為電影,重新融入家族,「他們慢慢會跟他合影,更尊重他啊,做為一個有好工作的人的尊重吧,我蠻欣慰這件事情的,融入很多。」
人與人間的情感千絲萬縷,循著光影投射出的弧線,終究把他們兩人連接回家庭。畢贛身子往後靠上椅背,笑裡大概是欣慰:「所以我還蠻感激電影的,電影讓我變得更健全。」
憂拍片耽誤弟弟 「萬一同學嘲笑他呢?」
還有個一直跟著他的家人,是畢贛同母異父的弟弟羅飛揚。他們兄弟間感情很好,畢贛常帶他去看電影,看艾方索‧柯朗的《地心引力》,也看漫威的《星際異攻隊》。
飛揚幫著畢贛,拍了《路邊野餐》、《地球最後的夜晚》,「他那時覺得你是我哥,我應該要幫你,就像幫我買個盒飯一樣簡單。」談起弟弟,畢贛話裡多了幾許溫柔,說就怕拍片耽誤他時間,「他本來可以好好出去跟朋友玩,非要跟我去拍戲,耽誤他時間。」
十來歲的青少年,沒得跟朋友玩,當然可惜,但拍過電影,回去學校難道不風光?畢贛說那可不一定,「他們那個同學,對那種看不懂的電影,萬一是嘲笑他呢?所以他都不太說,他甚至請假都不太用電影的名義,都是說家裡有事,然後我媽就幫他請假。」
「他也沒為此興奮,或覺得是一種驕傲,就覺得我又浪費他打遊戲的時間。」畢贛說,他跟飛揚打電動時感情特別好。那是聯繫兄弟感情的另一個方式,在畢贛眼裡,也是當代青年的重要養分。
「所謂遊戲,是跟現代年輕人生活方式、思考方式密切相關的,因為我們是被遊戲訓練的一代,我們的腦袋裡對射擊遊戲,吃雞什麼的(編按:指遊戲《絕地求生》),地圖類、偏策略的,要等機會,我們是這樣被訓練的。所以到我們的思維方式,看到這樣的電影,是習慣的,但你50、60歲人來看,是看不懂的,因為沒受過這樣的訓練。」
最近他熱衷手機遊戲《王者榮耀》,就連導演的調度功力,都推託到《王者榮耀》上,說都是在學習扮演指揮官。
凱里青年有時候很好懂,他真的很瘋這款遊戲。以前他說自己的觀眾是野鬼跟風,野鬼很孤獨,風是剛好經過,來了又走,現在他說觀眾都是《王者榮耀》裡的角色 ,「有很多性格,有男有女,有貂蟬,有司馬懿,每個的性格對應到不同的(電影)上面,會有不同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