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情結構中,有部分本來就是跟性愛有關的。這部分在台灣的女詩人族群中,多半是她們成為人妻後才開始寫,而我卻是一開始就寫出來,甚至主動『邀約』男性來探討我們女人的內在與肉體……我批判了女性的懦弱。自覺了之後,我繼續深入自我深挖,同時也觀察其他女性的創作是不是也存有這樣的個性,繼而寫女性批判的詩。大概從高三跟考上大學前一兩年很主力地寫,後來放手一搏,想到什麼感動了我就寫什麼,不去受限社會道德牢籠,而以「人性如何不道德」為底線來思考。
劉曉頤:我很佩服艾琳老師,即使觸及情慾區塊,妳寫得魅惑卻不腥羶,大膽而清純,性感而豪邁,看似扞格悖反的特質,在妳筆下,交映成不二的秀異。不時浪漫俏皮,但搖擺跳脫之間,彷有氣血湧動,溢出女作家閨秀之格。妳自己覺得呢?
顏艾琳:我是主動面對情慾,甚至主動「邀約」男性讀者和男性觀察者,來進入女性思維的。創作〈黑暗溫泉〉這首詩,可說是我的重要轉捩點。
考上大學時,因為之前補習半年,我有近一年左右的創作低潮期,即使寫了也不敢發表,因為我開始創作的時間很早,幾乎舉凡社會詩、抒情詩、敘事詩、古典詩都寫過了,那年,我覺得似乎什麼都寫盡了,失去挑戰性。當時我希望從新的觀點切入,想著,如果我能夠改變自己的想法,相信語句也會隨之翻轉,得以進入蛻皮的過程。
至於為什麼我的情慾詩不會令人感覺色慾很重?因為我是很勇敢公開地寫,並非偷偷摸摸,那反而會不由自主地造成猥褻感,甚至可以說,我所有這方面的詩作都在很批判一些事。以《骨皮肉》中所收錄的詩來談,我十七歲時寫的〈瑪麗蓮夢露〉,是從女性的觀點談男性的性幻想;〈黑暗溫泉〉這首詩中所謂黑暗中的底層,是我在等待——並不直接寫自己的慾求,而是以不慍不火的情慾自覺引誘「你的到來」。其實我還是有點害羞的。性愛的過程是私密性的,且必須在黑暗的空間裡,才可以主動邀約。
基本上,我的情慾詩一出,可說是把台灣女性詩做了某種切斷——切斷了女性老前輩的委婉風格。但這一切並非刻意為之,因我不喜匠氣,覺得情慾要發乎自然。之後,有很多年輕女性詩人摹擬我的手法,「顏艾琳的性別自覺和情慾開發」這主題引起網路討論跟學術研究。但無論如何摹擬,終究是不同人的創作,儘管我擲出了觀念,但在語句與語句之間,區別還有:你要談的是什麼情慾?是「慾」還「情慾」?這兩者是不同的。我的女性肉體形象包括真切的,純美的,堅強的,而又以不同的形貌出現,不只單一面向。
我感到自豪的是,我的情慾詩是從生活中逐漸覺醒出來的。那些作品並非立即激發而出,而是經歷了青春期、戀愛的掙扎,醞釀成它本身的意識,不是出於他人引導,也跟前面有沒有人寫出這樣的作品無關。就開創性而言,一切出自天然、真誠。我想,或許很多人試著寫情慾詩,卻忽略了情慾開發的過程——你所開發的究竟是關於「情慾」還是「慾」?主體或客體的想法?在詩中,所使用的意象代表什麼?創作情慾詩,不單要關注文字上的開放,更重要的是觀點的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