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Ｗ君可沉不住氣了。「喂，你們不是同學嗎？大欺小、人多欺負人少，要不要臉？」
三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三民主義少年官轉過頭來，斜睨Ｗ君一眼。四角摺帽，白衫藍褲黑襪鈍頭大皮鞋。愛仁國中的制服，在北都天龍國裡都算蠢的。三個少年官表情充滿不屑，顯然不想理睬。可是這時Ｗ君背後已經排成了長龍，而且幾乎都是女學生──愛仁的個個表情不以為然，附隨婦聯的個個幸災樂禍。於是個頭最大的少年官說話了：「用不著你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台客、鄉巴佬在女士面前混充好漢，假如你再多管閒事我就……」
Ｗ君的記憶，到此為止。接著一大段空白。
在說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我們得先回顧Ｗ君童年時代的閱讀經驗。原來彼時黨國文網雖密，但一味崇洋，同樣一句話，台灣人說了就送綠島，白人老外說了就送孔廟。因此Ｗ君知識基礎的重要來源──國語日報社出版的《兒童文學傑作選》，由於均翻譯自外國作品，很自然就避開了黨國丑學的汙染。其中有一部（分成上下冊）《爺爺和我》，更是Ｗ君自幼的聖經、如今的鄉愁。縱使他長大之後發現，作者魯瓦克（Robert Ruark）老兄跟他爺爺無法自外於時空背景，都有點種族主義與厭女症狀。
《爺爺和我》和Ｗ君的故事有什麼相干呢？原來在下冊第十二章〈爺爺的規矩〉裡，有個「掉進水裡的威利」的掌故，幾乎就是Ｗ君那一大段空白記憶的déjà vu。
威利掉進水裡之後，爺爺如此總結：
如果你知道自己是對的，別人也知道你的對方錯了。這時候，再沒比對準他的鼻尖，揍他一拳，更能迅速解決糾紛的了。只是這樣的確不夠莊重就是啦。
鄭部長一定沒讀過《爺爺和我》
這是Ｗ君來到天龍國之後第一次打架，他始終覺得是宿命的一役。大個頭少年官講的那幾句話，Ｗ君完全心領神會。因為那幾句話，和威利掉在水裡之前說的幾乎完全相同，Ｗ君早就倒背如流，毋須通譯。
前幾天，當Ｗ君看到文化部長被三民主義的女威利甩巴掌的新聞，就知道莊重的部長一定沒讀過《爺爺和我》。
＊作者為輔大教授，本文原刊《新新聞》1665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