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看到這個被熱議的消息時—即《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二○一五年四月十九日爆料稱中國富人已不把藏獒當寵物,曾賣出天價的藏獒被五美元賤賣給屠宰場,做成火鍋食材、仿皮和禦寒手套的裡子—我並不驚訝,就像是早知道西藏高原的標誌性動物—藏獒,被帶出高海拔的家園會有這樣的下場。只是這所有悲劇中最不堪的下場未免來得太快,兩年前還聽玉樹的朋友說他親戚家的藏獒賣給做狗生意的河南人四百萬元人民幣,河南人先付了兩百萬元,另外兩百萬元等轉手賣出後再付。如今,那頭待價而沽的玉樹藏獒是不是也淪為了火鍋中翻滾的肉片?
玉樹被說成是純種藏獒的故鄉,這種說法更似出自拿玉樹藏獒大做買賣的各路炒作者。記得五年前玉樹地震後,甚至有穿「消防救援」橘黃衣的救援隊公然偷小藏獒,被志願者在現場拍攝到。許多人至今不肯相信。參加救援的媒體人文濤當時在推特上說:「偷獒是肯定的,利益驅動。」也有藏人志願者披露:「其中還有藉志願(組織)偷藏獒、藉志願組織挖掘富家人財物的團體……」
不只是玉樹,包括拉薩在內的全藏各處布滿所謂的藏獒基地,不少是解放軍、武警等軍警單位所設,乃豢養、培訓、買賣藏獒的大戶,規模大,獒數多。我曾見識過這樣的一個龐大基地,在拉薩往貢嘎機場的老路上,屬於消防武警部隊,聽說腐敗不是一般。
二○一一年,面對仍在升溫的「藏獒熱」,藏人導演萬瑪才旦的電影《老狗》發出了藏人的悲鳴。兒子要賣掉藏獒換錢,父親珍視與藏獒的感情並堅持禁止買賣狗類的傳統,而賣狗人要將它賣給有錢人當寵物,最後老父親忍痛殺狗。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亞洲研究所教授茨仁夏加(Tsering Shakya)在影評中寫道:「這部電影探討中國的經濟轉型(而不是文化大革命)對西藏(或任何其他民族)文化的侵蝕及其產生的不穩定影響。……《老狗》從藏人的視角看今日藏地圖景……《老狗》中遍布著充分體現入侵的主旨:柵欄既象徵私有化經濟,又象徵對土地和民眾的剝奪;試圖說服老人賣狗的販子,他說狗到了城裡的生活會更好(老人回應:「那城裡人又在害怕什麼?」);及因為貪婪和商業機會主義而遭竊的窮人的寶貴財產。」
被帶往中國各地的藏獒變成了寵物其實更像是某種隱喻。簡單地說,做為隱喻的藏獒揭示的是藏人的命運。關於這,我就二○○八年三月的全藏抗議帶來民族關係的變化,在〈原來是寵物與人的關係〉一文中這樣寫道:
「就像藏獒,青藏高原最聞名於世的動物,似乎很稀罕,很名貴,中國的那些大款或者附庸風雅之流都爭著花高價買來當成自家寵物,每天都要餵食很多肉。可是,有一天,藏獒突然發了脾氣,咬了這個原本不是主人的主人,當即就會被氣憤地打死,中國的報紙上常有這類報導。而這正是藏人和中國人的關係。這才是中國社會的民族之間真正的、根本上的關係。藏人如果安於當寵物,那好,漢人還會跟藏人保持以前的那種溫情脈脈;而那些漢人還會繼續『熱愛』西藏,就像願意給他喜歡的貓啊狗啊這些寵物吃喝。但人不是寵物,寵物沒有自我意志,而人是有自我意志的。藏人不願做寵物,因為當寵物的下場是喪失自我,最終喪失西藏,因此,藏人只要不安於當寵物,只要不甘於接受當寵物的命運,勇敢地為自己是人而且是藏人進行抗爭,這就會惹來麻煩。事實上,已經惹來了麻煩,如被抓捕、被囚禁、被虐待,甚至被屠殺,這是遭到國家政權的懲處,對於民間意義上的漢人來說,許多漢人的那種變臉之快,也把真相呈現出來了—真相是,藏人不能做人,一旦想做人,那只有被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