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交流道,開過以前我們走過的道路。高中時候,我要去跟女生約會,他騎著機車載我去,就是走這條路。到了基隆火車站,他拿了兩千元給我,然後摸摸我的頭說,我最近有賺錢,給你的。我到現在還是忘不了那一幕。
晚上的道路不塞,但是我一直希望不要有盡頭。旁邊的風景,對我來說,儘是淒風苦雨,我也不敢打電話給媽媽,因為我不希望聽到最壞的消息。
到了醫院,我舉步艱難的走下車。急診室門口擠了一堆人,是他的同事。急診室門口,爸爸坐在門口,他開始哽咽,沒有掉眼淚,跟我說,「你哥哥走了。」急診室內的小房間,現在看起來好白好大,有點天旋地轉,我聽到媽媽在哭。
她不斷的說,哥哥怎麼可以放下他們兩個老人家,然後指著我說,我只剩下你一個兒子了,你要活得好好的。
我站在我哥面前,切割的畫面,一幕幕湧上心頭,好蒙太奇。我看著媽媽,情緒很平靜,跟媽媽說,放心,沒事的,一切有我呢。
媽媽被攙扶出去了,整個小房間只剩下我跟他的孩子。這時候我才敢跪下來,抱著他的身體開始哭,是那種不敢哭出聲音來的哭,我捏了他的臉,然後輕輕的敲打他的身體,一直問他,「你在想什麼?你幹嘛這樣對自己?你知道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一起做嗎?」然後不可抑制的,眼淚就整顆整顆地掉了出來。
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安慰別人節哀順變,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媽媽又進來了,我馬上擦乾眼淚,若無其事的跟她說,「哥哥一直是很善良的人,你不要哭了,還好他一發病就走了,沒有太多痛苦,不要想他了。」媽媽又開始哭喊,「你叫我怎麼不想?他還好年輕的,怎麼可以這樣。」我說,「你還可以想他很久,但是不要在這個時候,你繼續哭,他會走不開的。」
前一天的案件裡,我才看完一個媽媽,思念她的孩子。今天我竟然看到自己的媽媽,也眷戀她的寶貝。只是前一天,我輕鬆的說,節哀順變;但是我那天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好繼續口不對心的滿嘴謊言,希望媽媽好過點。
哥哥的體溫,已經下降到很冷,我牽著他的手,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有不斷的喃喃自語,希望用我的體溫讓他回過神來。我靜靜的看著他,他是焊接工人,剛下班,臉很黑很髒,衣服被燒了好幾個洞,牛仔褲還是破的,汗衫仍是濕的。我心中突然有很滑稽的感覺,如果我繼續溫暖他,他會不會回來?他好像在睡覺而已耶。
他不理我,安詳地睡著,彷彿一輩子這麼長,外面的哭喊與喧囂,一點也動搖不了他睡覺的決心。
親戚陸續到來,我受不了這樣的氣氛,走出急診室,在醫院外面的草地抽起煙來。
我是家族裡,最會念書與賺錢的孩子,但是我一直覺得,他是家裡最愛爸媽的人。在我看來,我這些能力與本事,根本比不上他的善良與傻氣。他對我的頤指氣使,一直容忍到現在,他自尊心這麼強,我卻不斷地以所謂的成就讓他覺得不舒服。今天我突然發現,我所謂的成就,不外乎就是事務所很好、學歷越來越高,但是他始終笑兮兮地看著我長大,也拒絕我對他的幫忙。或許我對他的好意,對他而言其實只是壓力而已,我老是在嫌棄他這裡做得不好,那裡還可以加強,為什麼沒有上進心?為什麼我幫他想的路他不願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