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人進入一段愛情,都希望能跟另一個人無拘無束地相處,但有些人一旦進入關係,反而變得不自由、不放鬆。我也常聽到學生說:「老師,有些事情我都不敢跟我男友講。」為什麼?「我怕他會生氣。」這是愛情中很弔詭的地方。你得到的已經不是當初在進入這個關係時,你幻想在這個關係裡可以坦白地溝通,以及這個關係能提供的東西。
為什麼真的進入一段關係之後反而怕他生氣,稍微看他臉色不對就選擇退讓,幾次下來,退讓好像成了習慣,逐漸變成你們的相處模式?因為愛情中具有一種「微型政治」(micro-politics)。
一般人認為「政治」只是在講國家大事的權力關係,但如果我們特別強調「作決定」這件事的話,日常生活上,其實從大事到小事並牽涉到別人的,常常都需要「決定」,這就產生權力關係,這就是一種微型政治。「今天要吃什麼」、「誰要睡哪一邊」、「電視看哪一臺」……你也可以自己看自己的,就買兩臺電視嘛!如果只有一臺電視呢?就是誰掌握遙控器的政治問題。
我們好像不覺得日常生活的這些決定是政治,覺得只有投票才是政治—投票也是一種決定嘛,你決定要投哪一個候選人,那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政治」,但不知道我們跟別人在一起作任何決定的時候,也是政治。
在《傲慢與偏見》中,伊莉莎白與達西之間有很多的動態磨合,這中間就表現了「微型政治」。
比如達西跟伊莉莎白求婚。求婚對達西來講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但是對伊莉莎白來說,這算什麼?你對韋克翰先生那麼差勁!她並不知道自己收到的是韋克翰先生給的錯誤訊息,也沒有主動查證。還有當時達西求婚的方式,給她一種在施捨的錯覺,沒有把自己與她放在同等的位置,之間還有兩人權力高低的糾葛。
求婚的人與被求婚的人之間,被求婚的人權力是高於求婚的。可是一旦被求婚的人答應之後,權力又會回到之前的平衡狀態。所以為什麼西方人求婚要單膝跪下來?代表要求你、比你低。從姿態上,站著的人跟跪著的人就顯示出權力關係的不同。所以等到求婚成功,你就站起來了啊!
對於被求婚的人來講(通常是女方),她的位置是沒變化的,但是對求婚的來講,求婚成功之後,他的位置就產生很大的變化。如果用物理學來比喻,這就叫從位能到動能。
因此十九世紀時,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Georg Simmel)才會說,女人一生中權力最大的時候,就是男人跟她求婚的時候。在你還沒答應時,男人就會被懸著,那時你的權力最大,你要說好或不好,你是主宰這件事的人。而達西求婚的時候也一樣,他曾經求過誰?他為什麼要求這個鄉下女子?也只有求婚階段才需要求人,這也是為什麼伊莉莎白不答應時,達西會如此生氣,因為除了伊莉莎白對自己的誤會之外,他的權力也喪失了,他沒有回到他期待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