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很喜歡看台北市的地圖,記得要找建成圓環並不會太難,因為只要找到圖上少數的幾個「圓圈」,再找靠近淡水河的那個,比對一下火車站的位置,就可以看到了。
是長大以後翻開那都市的地圖,才知道方格狀的街廓,或者是以圓環輻輳出去的輻散狀設計,都是城市規劃時兩種常見的設計手法。方格狀的街道排列,象徵的是機能性區劃與整齊的管理,但以圓環塑造城市節點,就多了一些巴洛克式浪漫與城市亮點的趣味。
日本統治時的台灣,不少城市在城牆拆除保留城門之際,也會把城門留成圓環的中心,像是台南、台北、新竹等,都有這樣的殖民時代圓環留存。而整個台北都市擴大時,也在方正的格局中留下了一些圓環的設計,這當中的台北建成圓環,不只是城市的街道紋理脈絡,還有著更深層的庶民文化孕育其間。
圓環攤商的興起,是源起於1935年地震後開始的攤販聚集。當時,做為地震避難場所的「圓公園」,開始有攤販在樹下聚集;不過此時攤販並非合法地營業,因此常遭取締。直到1938年攤商籌組的「台北行商組合圓環夜市場」成立,每日營業時間為晚上五點至十二點,白天禁止買賣行為,才讓圓環的攤販聚集有了合法的規範。
不過,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台灣也進入戰時體制,在戰爭最末期,為了防止美軍轟炸,台北市晚上實施燈火管制且停止攤販營業。之後依照當時防空防火的概念,大約於1943年時在圓環之範圍內,興建戰備貯水池與防空壕,以供城市消防與美軍空襲時避難用。二戰後圓環的防空壕與戰備貯水池陸續被填平,僅少數防空洞遺跡可見於中央。
在二戰最末期,圓環地區沿著如今的重慶北路一段與二段的二層樓房都被因為疎開而拆除,戰後這些空地在失去防空機能後,逐步被回來營業的攤販所佔據。當 時,除了圓環內有攤商,還包含位於如今太原路與南京西路口,後來成為大中華戲院的空地上也有。該地因為形狀四角,而被稱為「四角環」。
但這個第一代的四角環,隨著用地被拿回去蓋屋後,攤商又轉進到圓環周邊,自天水路拐由重慶北路一段,再轉而入南京西路之處。因此,圓環居民所認知的「四角環」,有第一代與第二代的差別。早期攤商在後來的大中華戲院空地上,為第一代四角環,而搬往圓環邊的,則為第二代四角環。
戰後第二代的四角環旁,攤商越聚越多,沿著重慶北路一段往南延伸到長安西路口, 也有許多攤販聚集。這段重慶露店攤位,因其狹長延伸之故,也被當地人稱為「長環」。不過不管是「四角環」或者「長環」的講法,都是仿自「圓環」之名中的「環」字加以組成,而忽略了其實「環」字與「圓」字一樣,與「四角」或者「長」字彼此間的矛盾啊!
這條沿著戰爭末期疎開空地所聚集而成的攤商街區,在政府的默許下於1954年將泥濘空地舖上水泥,也把零亂簡陋的攤子搭建成固定攤棚,並掛上統一的制式招牌,每個攤子門面以七尺為度,東側是以雜貨衣物為主(深六尺),西側則是以吃食攤為主(深十尺以上)。整條的重慶露店「長環」,與圓環內的攤商已經連成一氣。不過,原本在「四角環」用地內的攤商,因為日本時代後期被強迫徵用拆除為防空用地的地主陸續取回土地所有權,並要將之改建大樓,乃被逼往路街營業。
這個「四角環」周邊的攤販,共81間違章建築的部分,在1961年5月16日拆除,由政府安排將商販遷至中華商場三樓繼續做生意。至於屬於當年「疎開空地帶」的重慶北路二段部份,依照都市計劃道路的規劃,在1965年底拓寬闢建。至於最後與圓環相連的重慶北路一段重慶露店「長環」,因牽涉到有三百多間的攤商與住戶,直到1973年2月才拆除。這批「重慶露店」的違建攤販,有114攤遷入新興市場,160攤遷入承德路攤位,剩下91間違建分配到整建住宅。
經過這樣的整頓,最盛期的圓環、長環、四角環被一一解構到剩下路中央的「圓環」。因此小時候我的印象中,就只剩下在車水馬龍的道路環抱下僅存的庶民圓環美食攤商。
但是,1993與1999年的兩次失火,讓圓環逐漸沒落。2002年耗資兩億元新建,拆除圓環改建成的玻璃屋「建成圓環美食館」落成,但各方評價極差,攤商也不願意搬入,2006年再度歇業,而圓環的盛世就在紛紛擾擾中走入歷史。而在城市的地圖上,圓環也被交通規劃者認為有礙交通,改成新的十字交叉道路規劃,成為另一場新的交通惡夢。
作者介紹│洪致文
台北市人,國立台灣大學大氣科學系畢業,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大氣科學博士,現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教授。
研究專長為台灣鐵道史、鐵道文化、台灣航空史、都市發展、都市地景、戰爭遺跡、文化資產、亞澳季風、氣候變遷、台灣氣候、台灣氣象史……等。著有鐵道與氣象相關書籍十餘種,其中《台灣鐵道傳奇》(時報出版)曾獲得1992年聯合報讀書人非文學類最佳書獎、1993年圖書綜合類金鼎獎,《台灣鐵道印象》(南天出版)曾榮獲1998年聯合報讀書人非文學類最佳書獎、金鼎獎優良圖書之人文類推薦。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前衛出版《像我們這樣的文化恐怖份子:文化資產與城市記憶守護筆記》(原標題:被活生生做掉的台北圓環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