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被歧視、霸凌或不公平的對待嗎?你都怎麼面對那些傷痛呢?
H是我在精神病院那半年認識的朋友,更準確地說,他是睡在我隔壁床的室友。我們在那半年裡聊了許多,卻從來沒有問過對方:「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我只知道,他大學念的是心理系,跟幫助我很多的那位女心理師是同班同學。
兩年後我從美國念完書回來,我打電話約H見面,想找他敘敘舊。「我當時進精神病院的原因跟你一樣。」他在咖啡廳裡突然跟我說。
坦白說我很意外,我從沒問起,因為那是我當時保護自己的方法,如果你不希望別人問起你來的理由,那你也別問別人來的原因。從外面走進這裡,看似短短的幾步路程,對那些終於走進這裡的人來說,卻是一條遙遠而坎坷的路啊!這裡最不缺乏的,就是傷心的故事,所以,又何苦多問?
我對他笑了笑,難怪,我們當時那麼投緣。
「然後,我前幾天剛去檢驗所檢查,確定自己得了愛滋病。」他說。
「愛滋病」這個在當時還不常見的名詞,就在那剎那,從報紙、電視報導的遙遠彼端,迅速真實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鼓勵他不要放棄,並且說服他去接受治療。很快地我們就相約在臺北某間知名教學醫院的診間。明明是感染科的診間,不知為何,整個空間那麼開放,連旁邊的活動屏風都沒有人想要為他拉上。
醫生一直在問他的交友狀況,音量越來越大聲,而且越來越嚴厲,像一個警察,而不是醫生。我在他旁邊陪伴著,連我,都覺得難堪而不舒服。
「你們這種人,就是自己愛亂玩,才會得到這種病。」我詫異至極,這樣的批判,不是來自一個路人,而是一個專業的醫生。
「你們可以尊重病人一點嗎?難道他是故意想生病的嗎?」我忍不住喊出來,站起來拉著朋友的手說:「我們走,我們去別的醫院看!」
我拉著他往外面走,醫院的長廊又黑又長,幾乎看不見光的所在……我逃離家鄉,到海外漂泊了一圈,終於回來,卻發現原來自己依然被囚禁在偏見的牢籠裡。
愛滋病感染者就一定是「性濫交」者?性交幾次得病算是「性濫交」?異性戀者的婚前性行為算不算「性濫交」?而那些鄙視的人,究竟鄙視的是同性戀?還是性濫交?而我們在看待這件事情的時候,究竟是用一個醫學的角度,還是越位成為了上帝,認為那就是上帝降給同性戀者的懲罰?
事實是,愛滋病感染的管道很多,也不只在同性的性行為之間才會傳染。甚至,只要一次的意外,就可以感染。更何況,是在大家對愛滋病還那麼陌生的三十年前,沒有人想到,也許只是一次慾望的失控,甚至是一次真心真意的結合,就會讓你染上這個新世紀的黑死病。
這些道理,一般人可以不懂,可是身為第一線的醫療人員,都還存在著這樣狹隘的偏見,那我也真的難免會懷疑,你們在看待每一位病人的時候,是不是也都有你們認為的「罪有應得」?譬如,肺癌就是抽菸活該,燙傷就是自己不小心……雖然這樣的想法或許也是我狹隘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