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譜員就像電梯,只有出錯的時候才會引人注意。而且都會盡情出錯。
鋼琴家查爾斯.歐文(Charles Owen)這麼回想起一場1998年在蘇格蘭的音樂會。當時翻譜員「是個矮小的老太太」,忘了戴老花眼鏡上台,他於是奉勸歐文「要點很大一個頭」才能指示他要在哪裡翻回反覆的呈示部。當反覆記號來到時,歐文猛烈地點了頭,而老太太,看來有些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倒退!」第二遍結束接近發展部前,又喊了一聲「打開!」語調激情毫無冷卻。
歐文的另一場音樂會,翻譜員的手一直豪放地靠在鋼琴蓋上,歐文的十指冒著被壓斷的風險演奏,他有時還必須用一隻手撐著琴蓋,只用另一隻手彈奏。「你知道嗎,中場休息時,我真的覺得自己翻完接下來的譜就好。」
有記憶點的翻譜員通常不是什麼好東西。一位音樂家朋友表示:「我才不幹。」他在威格摩廳當過接待員,看過一票同事跟學生第一次翻譜翻壞之後,被一位很有名的合作鋼琴家「在台上洗臉」,然後這位鋼琴家會從頭再來一遍。這位朋友追加:「要是我的話,就會走人,叫他吃自己,然後等著被解僱。」
翻譜災難有時候很好笑,YouTube上很多這類荒唐窘迫的鬧劇精華片段。但這些意外也反映出古典音樂這行的黑暗面:表演者在羞辱資淺同行時,態度是多麼蠻不在乎。如果在等待的服務生旁邊用餐能教我們什麼東西,那就是演出者也應該要對翻譜員好一點。
大衛.萊維特(David Leavitt)的音樂成長小說《翻譜員》(The Page Turner)裡,充滿抱負的主角在跟一位知名獨奏家首次登台之前被這麼警告:「千萬不要一次翻到兩頁……理查就因為這樣呼過翻譜員一巴掌。」
五個翻譜災難
對歐文來說,能力最頂尖的翻譜員「就像《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裡的貼身管家一樣。」他們是表演行業中半透明的上層建築,就跟歌劇院的練唱伴奏、舞臺下的提詞員、或是在空無一人的音樂廳裡施魔法的鋼琴調音師一樣。
我直到最近才開始注意翻譜員。幾個月前我在倫敦南岸中心(Southbank Centre)看艾瑪爾(Pierre-Laurent Aimard)彈史托克豪森令人戰慄的前11首《鋼琴作品》(Klavierstücke),全長90分鐘,這些作品是20世紀鋼琴曲目的巔峰,技巧引人目眩、新意浩瀚無疆。
吸引我目光的,不只是在樂曲暴走時刻戴上露指手套的艾瑪爾,還有他旁邊的那個人。史托克豪森的這些作品需要觀眾全神貫注,而艾瑪爾翻譜員的靜止與專注,再三抓回了我漂離的注意力。當晚的翻譜員麥可.歐德漢(Mike Oldham)對這些作品的力道貢獻良多。歐德漢是鋼琴圈的某種傳奇,他從1970年代起就在晚間兼差翻譜。歐德漢的首次翻譜貢獻給鋼琴家布蘭德爾,那是十幾年前在倫敦的一場音樂會。1972年,有一位錄音中的翻譜員沒辦法在午餐後回到錄音室,歐德漢就走了進去接棒。他學過鋼琴——儘管他很喜歡強調自己「不是個鋼琴家」。我問他目前為止有沒有認識其他翻譜境界如此高超的人物。「我是個奇人。」他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