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那天才看得出家在哪裡。
我身邊不少矽谷的台灣朋友,這禮拜都休假回台灣投票去了。今年的投票日與過年距離很尷尬,如果要順便留下來過年,前後幾乎要請四個禮拜假。所以他們大部分只好放棄過年,投完票就回美國。
2004 年選舉,有位朋友只請了禮拜五一天假,搭舊金山禮拜五凌晨一點的飛機回去,到達台北是投票日清晨7點。他說飛機客滿,想必很多是專門回去投票的。到家睡了個淺覺,下午投了票,和家人吃了一頓很早的晚餐,當晚又趕回舊金山。班機是晚上7:30,登機的時候還在開票。那時代手機不夠智能,無法得知選舉結果。飛行中的11個小時他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花了這麼高的代價,回去投的那一張昂貴的紙,到底有沒有任何作用。直到家人來接機他才得到答案,也才了解那一張紙的代價。
不能回去的,幾乎百分之百沒有例外,大家都徹夜守在電視機前面。這些人,包括我在內,對美國的選舉從來沒有關心過,總覺得那是別人家的事。台灣的一個市長選舉遠比美國總統選舉還要重要。
2008大選時,有一位大陸同事第一次到台灣度假,看到選舉的熱烈,臨時改變行程,追隨候選人遊街,參加政見發表會。回來後他一直說非常羨慕我們,也很感動台灣人對民主的執行那麼認真。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們比他們大得多。
民主的貴在於執行,而不在於給予。如果給了卻不用,那是一種假民主。
美國僑胞會花這麼高的代價回去投那張紙,完全在於歸屬感。 兒子小時候問過我一次,為什麼你們都說 「回台灣」 而不是 「去台灣」 ? 說實在,我是不知道如何讓一個孩子聽懂連我自己都說不出的道理。現在他大了,自然也不需要解釋。投票的時候才知道「家」,到底在哪裡。
反正台灣對他來說永遠是「去」,對我永遠是「回」──儘管算算這一生,我待在美國的時間已超過台灣。
「回」這個字是在「去」的行動上,又加上了屬性。它悄悄地說明了故鄕在哪裡。英文的回家 ,其實是「去家」──跟去看場電影、去吃頓飯,在用詞上並沒有區別。這似乎羞辱了「家」的地位。只有家,要用回的,其他都是用去的。
當我說「回」台灣的時候,我從沒有想過背後的涵義。那是體內的化學作用喧賓奪主替我回答的 ,它從沒有得到我的允許。那叫做本能。
我在美國所有的台灣朋友,不管待了多久,美國永遠是他鄉,而台灣永遠是故鄉。沒有一個人會誤把他鄉當故鄉的⋯⋯再迷糊、再笨、再藍、再綠的都不會。說他們任何一個不愛故鄕,實在是太寃枉他們了。護照不能改變故鄉的定義,居住的長短也無法左右自己的歸屬──就像鮭魚永遠不可能把大海當作故鄉。那是一種印烙在DNA裡的生物情懷。如果你去問鮭魚為什麼要往上逆游,牠也答不出來。
民主,只能用「投」的。家,只能用「回」的。
作者介紹 | 鱸魚
在翻譯出版了18本當代文學名著之後,鱸魚決定跟別人一樣出國唸電腦,到了矽谷做了工程師。糟糕的是他竟然做得很成功,讓他一直沒有覺悟的理由。現在兜了一圈,他又重拾寫作這項嗜好。除了寫作,鱸魚偶爾也在多家科技媒體上發表專題文章。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方格子(原標題:家,只能用回的)
責任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