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冬日被雪關在家裡的下午，我熟讀了這篇芥川談味覺與潛意識的小說。這短篇小說，其實用人的「潛意識的惡意」做反諷，說的是深入地面的番薯味覺，但指責的是頤指氣使過度「自由」的「身體」（那些為所欲為的大人們）。時值台灣台南發生西來庵事件，中國當時則由袁世凱坐大，不要說日本軍閥野心勃動，連西洋人的潛意識都對東洋大番薯帶著「惡意」。
大正初期，由佛洛伊德的「冰山理論」才剛確立，他把人的意識結構解釋成「冰山的一角」，說人的潛意識全沈在冰河面下，像是看不到卻又龐大的冰山。芥川對佛洛伊德把人心畫成像個浮在大鍋裡的「大番薯」，郤指鹿為馬說它像個「冰山」。我可以同情芥川被西洋精神分析泰斗霸凌，佛洛伊德硬是把東洋人溫暖如粥的人心，以一概全說成跟西洋人無異的「冰山」喝！
在這部短篇小說中，芥川故意反諷地介紹了，排在屋簷下形同「横杉」的番薯，直徑三寸長五尺的「大番薯」二、三千根，如何動用近百人的男女僕僱切洗，準備約一噸容量的「五解納釜」數個，然後要家僱奴僕像赴戰場觀火般，生火煮鍋並大聲吆喝互通示意炊火數小時後，拉里拉荅的窮武士五位終於等到美味「薯粥」時，郤被那些蜂火著燒驚人的場景嚇得食不知味了呀。
也許，芥川早在小說發表前，就發現東洋人的潛意識結構，基本上與西洋人的潛意識是不一樣的；因為《薯粥》的最後出現了一隻「通人心」的野狐，牠不但依指示快跑回將軍公館報告夫人，示意夫人及家來早點做迎門的準備，最後還幫五位喝那些難以下嚥的「薯粥」。差一點被利仁「潛意識的惡意」給撑死的五位，要不是因為通人性的「野狐」二度現身，優雅從容地代替五位喝下那些「大番薯」湯，活在武士最底層的「五位」，連最後的人生小確幸，都沒了！
大文豪芥川初寫西洋精神醫學傳來的「潛意識」，就用東洋人禪思維的「野狐襌」及番薯所含有的惡意，嗶，嗶，嗶，連環炮似地給它回了過去哈。佛洛伊德的「冰山理論」解釋人心之「不通」，後來連自己的愛徒榮格也反彈。沒過幾年，榮格受到譯介襌佛教到西方的鈴木大拙的影響，開始把東洋人的野狐啦、麒麟啦，甚至像老虎之類的神話，分析東洋人的「集體潛意識」深層，其中包禪精神醫學重視的「味覺」，全融匯貫通進去了。
簡單地說，《薯粥》這一小說中，芥川已用禪學的「直指人心」，再加上生長在地面下的番薯味覺，又用禪公案的「野孤襌」的比喻，神妙地開示了東洋人心。我講得實在洛洛長，我是低層的草鞋人民，但絕對沒有嗶嗶嗶連連的惡意！
*作者為旅日手作生活實踐家──洪金珠，崇尚日本發酵飲食多年，研究日本廚房裡必備的各式釀造調味。最近作品《陳釀時光》，時報出版，書中提倡凡事手作的田舍生活，在每日作息中，藉由飲食來撫慰勞動的身體，再由勞動的身體，栽種飲食之所需，巧妙達到人與自然最和諧的循環，也開啟了身心合一的療癒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