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站的廁所裡,一位罹患思覺失調症的年輕男子,殺害了一名素昧平生的二十歲女子,也就是所謂的「隨機殺人」,社會因此陷入不安。為了悼念毫無理由就被殺害的犧牲者,市民排成一長列追悼。
新聞報導中,有幾名受訪者表達籠統的恐懼和哀嘆,最後甚至出現極端的主張,認為思覺失調症患者應該從社會中被驅逐。接下來,新聞開始進行各種分析與討論,為什麼一個年輕人會做出這麼殘酷的事情,思覺失調症是什麼樣的病症,那名男子的成長環境和小時候的性格又是如何等等。
一名三十好幾的男子,大半夜裡覺得無法控制自己,便獨自走路到急診室來。他很久以前就罹患了思覺失調症。夜間的精神科病房,護理師和助理員都比白天少,萬一病人鬧事,沒有足夠人力阻止不愉快的事發生,因此他們決定讓病人到加護病房住院,第二天再轉到精神科病房。
加護病房裡都是重症病人,全身連接著醫療器材躺在病床上;與大家相比,他看起來好端端的,跟一般人無異。就這樣,他交由我照護一晚。即使我正簡單記錄病歷,也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他的雙眼特別閃亮,充滿人們常說的瘋狂。他彷彿在探索環境,好一陣子慢慢地走來走去,視線最後停留在天花板角落。接著他湊到我身旁,在我耳邊小聲地說:「那裡有監視器。」
那時是一九九○年代,為了預防犯罪,加護病房設置了監視器。我雖然知道這件事,但那時還不曾親眼見過。
「那裡有監視器呀。」
現在,他的雙眼不只瘋狂,還逐漸參雜了煩躁和凶狠。我心想,必須假裝相信他的話才是。我把平常為了保護病人隱私而準備的兩片屏風打開,遮蔽他的病床。他告訴我屏風應該放在哪裡,哪裡又是不會被拍到的死角。我照他所說的將兩片屏風拉過來、推過去,直到他眼中的凶狠和煩躁消失後,我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似乎想離看不見的監視器更遠一些,趴在病床上之後才安心下來,然後我也沒問,他就逕自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時間已到凌晨,不會再有人入院,剛好其他病人也沒有異狀,是稀有的寧靜時光。我索性拉把椅子坐在病床邊,聽他講故事,也覺得自己好像應該這麼做才是,因為他有話想說。
他三十九歲,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孩子的母親不久前離家出走……他毫無條理地傾吐自己的故事好一會兒,看他開始打呵欠,我才放下心來。病房裡雖然寧靜,並不是沒有工作要做。事實上,他已經占據我太多時間了。我還必須檢查其他病人的生命徵象和尿液量;傍晚時住院、曾心跳停止的病人,藥物需要磨碎;在那之後,為避免沒有意識的病人生褥瘡,必須整理病床和按摩背部;還有刷牙、局部沐浴、會陰部護理等工作在等著我。我心裡開始焦急,說了一聲「該休息了」同時自然站起身來,他卻突然在自己的夾克裡東翻西找,然後遞給我一本厚重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