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走路,尤其是在城市的街道上亂走亂逛。平時我工作很忙,沒什麼機會四處閒晃,所以只要有一點零碎時間,譬如會議與會議之間的空檔,我就會沿著街道隨意走走,看看附近新開了什麼店,裡頭賣什麼東西。有時興致來了,我會跑去問老闆說:「你們生意這麼好,是不是有什麼祕訣?隔壁餐廳顧客那麼多,他們東西有特別好吃嗎?對面那家賣年輕人潮服的小店怎麼倒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對好奇的我來說,每棟建築,每個店面,就像通往不同的世界。研究與了解店裡販售的商品、布置陳設、動線規畫、使用建材,就像是了解各式各樣的生活,我覺得好玩極了。
一個春末夏初的下午,某個離家不遠的會議提早結束,我沿著和平東路慢慢走回家。紅磚道兩旁的路樹正開得茂盛,走著走著,隔著不到二十公尺,發現昆霖和他爸爸走在我的前方,昆霖緊緊握著爸爸的手,緩緩向前移步。這是他們每天的例行活動。
他們走到銀行前面,再來是麵包店、畫廊、機車行,然後是排了長長人龍的蘿蔔絲餅店。我不確定他們的目的地,是要過馬路?走到前面的公車站?還是直接回家?我本來想走快一點好追上他們的腳步,但終究沒有這麼做。
看著他們父子的背影,一陣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隔著二十公尺,就像是隔著四十年的驚心歲月……
已經四十年了。
那時昆霖才六個多月大,是個老是笑瞇瞇、胖嘟嘟的小娃娃,很得大家疼愛。就在我們仍沉醉在新生兒誕生的喜悅之際,剛學會翻身的他在爸爸上洗手間的二十秒,不知怎地從床上跌落下來。
我們急忙把他送到醫院急診室時,他已經開始翻白眼,連呼吸都有困難了。我們輕觸他的手掌與腳掌,沒有出現手掌抓握或腳掌外張等應有的神經性反射。我真的慌了。
主治醫師語氣不太肯定地說:「可能是顱內出血,壓迫到腦幹神經……先追蹤觀察一段時間,再看看吧!」
沒想到,醫生「追蹤觀察」了三、四個星期,只是消極地維持生命現象,沒有進行任何治療。而且日後出現在診間的永遠只有住院醫師,至於主治醫師,我們再也沒見過他。
我們夫妻倆傻傻的,以為只要把昆霖送到醫院,醫生就會竭心盡力地救治他。可是我們等了又等,卻怎麼也等不到院方任何積極的處置。
朋友看我們每天坐在醫院裡枯等,覺得再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私下勸我們:「塞個紅包吧!反正大家都是這樣。」
朋友的建議著實讓我們大吃一驚,尤其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先生更是不以為然。他很生氣地說,救人是醫師的天職,為什麼還要病人送紅包?這種事,他做不來!
我聽其他家屬七嘴八舌地說,通常醫生收紅包會有所暗示,例如︰「這個病很難治,要不要轉院?」「目前醫院沒有病床,要不要回家等候通知?」意思就是要你送紅包。可是昆霖已經躺在醫院快一個月了,從來沒人跟我們說過這些話,就連暗示也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