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明史.奸臣.胡惟庸傳》的記載,胡惟庸案是一個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的政治謀反案。
胡惟庸本是定遠人,在朱元璋起兵後投奔了朱元璋。先後做過元帥府的奏差、寧國縣的主簿、知縣,他在洪武三年(西元一三七〇年)進入中央主管政令發布的機構中書省擔任要職,參知政事;朱元璋洪武六年(西元一三七三年)七月成為右丞相,而沒過幾年又成為左丞相。明代以「左」為尊,左丞相高於右丞相,這表明胡惟庸在任職之初,是受到朱元璋的信任與喜愛的,來自皇帝的認可使他沒用幾年便登上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達到了「位極人臣」的目標。朱元璋認為胡惟庸是個人才,特別寵信他。胡惟庸也惕惕自勵,並曾因為人處世的謙虛謹慎而頗得皇上的肯定,受到一天勝似一天的寵信和禮遇。
然而,胡惟庸在獨任丞相之位後,並沒有延續謙虛謹慎的作風,反而開始了獨斷專行的作為。《明史》接下來著力渲染胡惟庸的亂權行徑,並力圖將胡惟庸在這方面的表現當作他引起皇帝猜忌和憎惡的重要原因,這些主要事件包括:
一、擅自決定罪犯的生殺予奪,對人命留存具有最終的決定權是皇帝權威的重要表現。然而,胡惟庸卻僅憑藉宰相之職位,對此類事項任意決斷。
二、擅自升降獎懲官員,官員的任免權本來也是皇帝的專有權力,但是胡惟庸也屢次在未經皇帝同意或不向皇帝請示的情況下,行使此種權力,自己做主處理了。
三、擅自決定政務,胡惟庸是皇帝之下的最大官員,負有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權力,所以中央和地方諸多衙門從各地發來呈給皇帝且已封好的奏摺,都會先到胡惟庸那裡。胡惟庸在審閱奏摺後,經常會擅自作出批示,而且還會將對自己不利的奏摺隱瞞起來,不把它們送上去,使皇帝通達下情的途徑被阻塞。
正史記載胡惟庸的其他造反行為還有:
一、他的家鄉定遠舊房子的井裡頭,忽然生長石筍,露出水面幾尺,阿諛奉承的人爭先恐後地說這是吉祥之兆,又說他祖父三代的墳上,都夜夜有火光照天。胡惟庸更加高興和自負,有了反叛的想法。
二、吉安侯陸仲亨從陜西回京,擅自乘驛站的傳車。皇帝怒而斥責他,責令他在代縣出任捕捉盜賊之職。平涼侯費聚受命管理蘇州的部隊和百姓,卻每天沉湎於酒色之中。皇帝很生氣,責令他到西北任招降蒙古之事。費聚招降無功,皇帝又嚴厲斥責他。這兩個人害怕極了。胡惟庸私下用官位和金錢利誘他們。這兩個人一向憨厚剛直而又有勇力,見胡惟庸在朝中大權獨攬,就暗中與他密切往來。胡惟庸就將自己謀反的意圖告訴他們,命他倆在外邊收集士兵和馬匹。
三、胡惟庸還曾與陳寧一起掌管丞相府,翻檢全國軍隊、馬匹的簿籍,趁機命都督毛驤選衛士劉遇賢和亡命之徒魏文進等,收為得力的心腹,並說:「我有重用你們的時候。」
四、在胡惟庸策劃謀反後不久,胡惟庸的兒子在集市上駕車,馬兒受驚,墜車而死。胡惟庸卻因此將駕車的人殺死。朱元璋聽說後大怒,便要胡惟庸償命。胡惟庸十分害怕,於是請求用黃金布帛給這人家,皇帝不准。胡惟庸害怕,就與御史大夫陳寧、中丞涂節等商量謀反,暗中把謀反的消息四處通告給追隨自己的人和依附自己的武將,希望提早實施反叛計劃。但他還未真正實施反叛計劃,朱元璋就因為發現了他的另一個違法行為而將其誅殺。
洪武十二年(西元一三七九年)九月,位於南海的占城國派使者來京城進貢,左丞相胡惟庸等人竟然未把這件事彙報皇帝。太監出去看到占城的使者,入宮告訴皇帝。朱元璋發怒,下令斥責中書省的官員。胡惟庸及右丞相汪廣洋叩頭謝罪,而悄悄把責任推給禮部,禮部又推給中書省。皇帝更加憤怒,把這些官員都關了起來,全力追查主要的責任者。不久,即賜汪廣洋死罪,汪廣洋的妾陳氏殉夫而死。朱元璋問及此事,原來這陳氏乃是沒入官府的原陳知縣的女兒。當時,有些官員犯罪後,皇帝除了處罰官員本人外,還會將他的妻兒沒入官府以示懲罰。按照明朝的規定,沒入官府的這些婦女只能賞賜給有功勞的武將,而不能賜給文臣。朱元璋因之大怒道:「沒入官府的婦女,依法只分給功臣的家中服役,憑什麼分給文臣呢?」遂敕令法司調查。依此案情,胡惟庸和六部堂官們都應定罪。在這樣的背景下,原來和胡惟庸一起策劃謀反的官員涂節便於洪武十三年(西元一三八〇年)正月,上告了胡惟庸謀反的事。御史中丞商暠這時已貶官為中書省的小官吏,也把胡惟庸私下的所作所為上告皇帝。皇帝大怒,批轉朝廷大臣輪番審訊,供詞牽連陳寧和涂節,朝廷大臣說:「涂節本來就參與謀反,看到謀反之事不成了,才把此事上奏,不可不殺。」
緊接著,到了洪武十三年(西元一三八〇年)五月初二,朱元璋從西華門擺駕出皇宮,要到皇宮附近的胡惟庸家去。正行走間,路上忽然有一個人迎著皇帝的車駕直衝了過來,攔住御駕車馬,由於緊張,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朱元璋身邊的衛士見這個人敢於如此冒犯聖駕,立即衝上去打。這個攔駕的人叫雲奇,是西華門內使,一個宦官。雲奇被打倒在地,手臂都快被打斷了,還拚命指著胡惟庸的家。朱元璋察覺到,一定發生什麼事了,雲奇才敢於拚死攔駕陳訴。既然雲奇在他前往胡惟庸家的路上攔駕,那麼此事就可能與胡惟庸有關。西華門離胡惟庸家很近,朱元璋登上西華門城樓向胡惟庸的家眺望,只見胡惟庸家裡有重重壯士,皆裹甲執兵,埋伏於屏壁間。難道是胡惟庸想要趁朱元璋臨幸時造反謀逆嗎?因為西華門與胡惟庸家近在咫尺,內使雲奇發現了這一逆謀後,便緊急趕來向朱元璋報告。這就是所謂的「雲奇告變」,這件事被詳細地記載在了某些史書中。
就這樣,胡惟庸謀反案發,於是朱元璋下令誅殺胡惟庸、陳寧以及涂節。受此案牽連,被隨後誅殺的官員竟達到上萬人之多,很多人都是在沒有真實證據的情況下被誅殺的。胡惟庸雖然被誅殺了,但整個案子卻並沒有完結。《明史.胡惟庸傳》裡清楚記載著:「惟庸既死,其反狀猶未盡露。」也就是說,胡惟庸被處死的時候,他謀反的罪行還不清楚。之後,朱元璋繼續追查與本案有關的情況。於是胡惟庸的罪狀就像故事傳說一樣,逐步添枝加葉,越到後來越顯得完整:
洪武十八年(西元一三八五年),朱元璋發現胡惟庸曾命太僕寺丞李存義,即明朝開國重臣李善長的弟弟、胡惟庸女婿李佑的父親,暗中遊說李善長一起謀反。當時李善長年紀已老,不敢斷然拒絕,開始不答允,但也沒有告發胡惟庸。李存義託人自首,皇帝免其死罪,將他放逐到崇明島。洪武十九年(西元一三八六年),又查明胡惟庸有私通倭寇的行為,即胡惟庸曾派明州衛指揮林賢出海招募倭寇,與倭寇約日期會見,這件事當時已經聯繫好而尚未行動。同年十月,林賢的案子調查結束。
到了洪武二十三年(西元一三九〇年),朱元璋又查明胡惟庸曾派舊元時的臣子封績送信給已被推翻的元朝皇帝的繼位人,向他稱臣(「稱臣於元嗣君」),請求對方發兵從外面呼應。洪武二十一年(西元一三八八年),藍玉出征沙漠,捉住封績,李善長卻沒有將胡惟庸私通蒙元的事情彙報給皇帝。到洪武二十三年(西元一三九〇年)五月,此事被發覺,封績被逮捕下獄,審訊出真情,李善長與胡惟庸同謀造反的事才大白於天下。恰逢李善長家中奴僕盧仲謙告發胡惟庸和李善長往來的狀況,而陸仲亨家奴封帖木也告發陸仲亨及唐勝宗、費聚、趙庸三個侯爵與胡惟庸共謀叛亂。朱元璋依據這條罪狀,順勢誅殺了朝中重臣李善長,他認為李善長明知胡惟庸謀反的情況,也就是私通元朝軍隊,但是沒有及時上告,屬於大逆不道。李善長、陸仲亨等人被殺後,又有一大批官員受到株連,案子牽連蔓延,前後被殺的官員總數超過三萬。朱元璋為此還特意寫了《昭示奸黨錄》,以期警示臣民。
對本案的發展過程,大致上可以用一個簡單的順序描述來概括:
一、胡惟庸任丞相後,飛揚跋扈,擅權罔上;
二、謀刺徐達,毒死劉基;
三、與李善長相結交圖謀不軌;
四、定遠老宅的井裡頭生出石筍,且祖墳夜夜火光照天,胡惟庸遂生異念;
五、結費聚、陸仲亨為助;
六、收納亡命之徒;
七、令李存義、楊文裕說服李善長謀逆;
八、遣林賢下海招引倭寇
九、遣元朝降臣封績為使者向北元請兵助反;
十、胡惟庸之子在城中騎馬飛奔,墜身死於車下,胡惟庸擅殺駕車者,朱元璋大為惱怒,讓胡惟庸償命;
十一、阻占城貢使,被朱元璋怪罪;
十二、私給文官以入官婦女,按法律規定,胡惟庸及六部堂屬皆當論罪;
十三、涂節見事不成害怕禍及自己,告發了胡惟庸的謀反陰謀,商暠亦告發胡惟庸;
十四、雲奇冒死阻止皇帝赴胡惟庸宅邸,事後查明胡宅暗藏武士謀害皇帝;
十五、林賢案審理完畢;
十六、李善長被殺;
十七、胡黨株蔓數萬人,功臣宿將幾盡。
以上就是正史中關於胡惟庸案的描寫,也就是明代朝廷處置胡惟庸後的官方說法,但根據後代學者的分析,很多人認為胡惟庸謀反案是一個沒有確鑿證據的冤案,該案的真實情況實際上被遮掩了起來。朱元璋的真實目的在於透過這樣的大案,徹底除掉宰相之權,鞏固受到威脅的皇權。
作者介紹|馮玉軍
男,1971年出生,法學博士,現為法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包括本書,已正式出版學術個人專著十多部,並主編許多學術著作及法學教材等;在核心學術刊物及其他刊物、報紙上發表論文百餘篇,編輯教材和入選論文集數十部。學術研究領域為法學理論、法律經濟學、立法學、宗教法治研究、後現代法學、法律全球化等。
本文部分內容取材自清文華泉《比竇娥還冤:明清奇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