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游牧民族,尤其是匈奴開始成為中國的問題,大約是在戰國中期。為了避免游牧民族造成的破壞,北方諸國紛紛修築城牆予以防堵。這些諸國所築的防城,後來由秦始皇規劃接連起來,就成了「萬里長城」。
這些城牆的存在,說明在西元前第三世紀左右,匈奴已經對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壓力。而匈奴向東、向南的遷移,既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也不是出於匈奴部族的主觀選擇,而是中亞草原游牧民族的連環遷徙,可能歷經上百年變化的結果。意思是說,要探索匈奴出現在中國邊界上的原因,光是考察西元前第三世紀河套、戈壁這一帶的草原氣候變化恐怕是不夠的。造成匈奴與中國接觸的動因,很有可能更在幾百公里外、幾十或上百年前。
放眼看整個中亞草原的狀況,中國算是相對較晚才感受到游牧民族的壓力。自從西元前八百年左右發明騎射之後,游牧民族取得了明顯高於農耕民族的武力,對草原周邊分界線附近的農耕民族都造成了高度的威脅。由於戈壁沙漠構成跨越的阻礙,中國才相對沒那麼早受到衝擊。
《史記》、《漢書》裡都有〈匈奴列傳〉,然而農耕民族的文字記載,很難真正捕捉到游牧民族的來歷與變化。我們勉強能得到的了解是,匈奴之所以坐大,進而取得足夠的實力跨越戈壁沙漠,主要緣於他們形成了不一樣的政治組織。游牧民族的政治組織一般以部落為單位,個別部落的人口必然不多,然而匈奴建立起新的聯繫方式,將多個部落連結成日益龐大的同盟組織。
這樣的發展可能需要幾百年的時間,到了秦漢之際,匈奴有效地成長為「控弦之士三十餘萬」的部落聯合體,具備「三十餘萬」能夠彎弓射箭的軍事力量。「三十餘萬」當然是中原王朝的誇大之詞,以強調匈奴威脅的嚴重程度。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組織規模上,匈奴是過去中亞草原僅見的龐然怪物。
靠著結盟部落提供的集中資源,匈奴跨過了戈壁,接觸到南方最主要的農耕區域。於是在原來的游牧生產型態之上,他們又多增加了一項經濟來源:以武力劫掠農產。兩千多年前的農業生產儘管仍然原始,許多農業技術尚未開發出來,但相較於游牧型態,農業生產型態畢竟穩定多了,農耕民族在生計上對天時、氣候的依賴,遠低於游牧民族。
最重要的是,農業生產擁有規律的生產週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年復一年如此循環,少有例外。這樣的生產形態也就給了游牧民族現成的策略和簡單的時間表,他們只需在夏末開始進行部落聯盟動員,初秋出發,剛好在農作物收成時進入農耕地帶,就能帶走許多農穫。
一段時間下來,匈奴的經濟結構微妙地改變了。夏天之前逐水草而居,四處游牧照顧牲口,仍然是他們的主要活動;但從夏末開始,他們的注意力就轉為向農耕民族進攻劫掠,以劫掠所得來補充、增益游牧資源,形成了半游牧、半掠奪的混合經濟。
秦漢之際,匈奴的問題日益嚴重,結構性的因素就是匈奴的二元混合經濟型態已經形成,他們對每年秋季的劫掠所得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依賴,不可能停下來,因此也就愈難離開中國北方邊境,而遷移到別的地方去。
作者介紹|楊照
本名李明駿,1963年生,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曾為哈佛大學史學博士候選人。
擅長將繁複的概念與厚重的知識,化為淺顯易懂的故事,寫作經常旁徵博引,在學院經典與新聞掌故間左右逢源,字裡行間洋溢人文精神,並流露其文學情懷。近年來累積大量評論文字,以公共態度探討公共議題,樹立公共知識份子的形象與標竿。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不一樣的中國史4:從無為到有為,帝國昂揚的時代──西漢 》
責任編輯/潘渝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