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西元184年,東漢王朝境內爆發大規模的民變「黃巾之亂」,起初聚眾數十萬人從河北地區擴散開來、聲勢浩大,但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就因為張角病逝及種種戰略錯誤而兵敗潰散。但所謂的「黃巾軍」並未從此消失在歷史的舞台,許多黃巾餘黨仍在蠢動,甚至各地揭竿而起的反朝廷勢力,也打著「黃巾」的名號闖蕩天下,這類宗教結合平民武裝力量的活動,在東漢到三國這段時期,有了十分深遠的影響……
河北「黃巾」勢力潰散後,接著有「黑山軍」,其領導人是張牛角,另外有一個原本叫褚燕的,後來改叫張燕。褚燕改姓具體顯現了「黃巾」勢力的影響,改姓張就是為了讓百姓以為黑山軍和黃巾軍有關。
除此之外,還有山西的黃巾、青州的黃巾、徐州的黃巾、益州的黃巾,之後汝南、潁川、揚州都出現了地區性的黃巾。從西元一八四年開始,到處都是「黃巾」,各地反抗勢力一冒出來,就都綁上黃巾,稱自己為「黃巾」,立即就和其他地方的反抗勢力有了精神上的聯繫,以及未來結盟的可能性,使得朝廷在鎮壓上防不勝防、疲於奔命。這種狀況持續了七年。
西元一九一年,巴蜀地區又出現一股新勢力,叫做「五斗米道」。五斗米道的核心人物是張魯,又是姓張。從此之後,中國道教最重要的姓就固定為「張」了,道教的核心人物是一代又一代的「張天師」。「天師」一定姓張,不可以姓別的姓,比如張三丰不可能改叫王三丰。
張魯自稱「師君」,而加入五斗米道的人稱為「鬼卒」。在漢代人的信仰中,鬼是因為有怨氣、有不平所以還留在世間遊蕩。叫「鬼卒」的這群人就是帶有深厚怨氣的,他們的中間幹部叫做「祭酒」,也就是以儀式來統領鬼的人。這真是個鬼影幢幢的組織啊!
要參加五斗米道只有一個條件─帶五斗米來。那是一個「公社」,大家靠新加入的人帶來的米共同生活,只要一直不斷有新人帶米進來,團體裡的人不必生產也有飯吃。
五斗米道是比太平道更素樸、更草莽的一股力量。太平道還講感應,還用《太平清領經》;到了五斗米道,則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鬼,主要是餓鬼,他們集結在一起,靠著吸引同樣活不下去的人共同找出路。當團體快速擴張時,以新人捐得的一份一份五斗米維持生存,等到團體擴張變慢,沒那麼多五斗米來養活愈來愈多的人時,當然就要向外搶食了。
這簡直有如電影畫面:一大群活著卻當自己死了的人,漫山遍野走著,那是死者行進的行列,帶著濃厚陰森意味的「鬼卒」出動了,也就象徵著漢朝即將結束,漢朝的喪鐘已經敲響。
東漢自成立之初,就埋下了一個禍亂之根─不管土地兼併問題,沒有任何處理土地兼併的明確政策。靠著農業生產技術的不斷進步,勉強還能在兼併的畸形狀態下維持人民生活,但持續經過一百多年,帝國系統撐不下去了。很多人具體面臨著活不下去的困境,更多人感受到強烈的相對被剝奪感,到了最極端時,他們覺得在這樣一個社會裡,自己生不如死,過的不是活人的日子,才會願意奉獻出手上僅剩的五斗米,逃入團體中當個「鬼卒」。
自從五斗米道出現,漢末亂局又有新的變化,朝廷無法從中央動員、指揮應付各地騷亂,只好靠不斷武裝化的地方豪族進行局部平亂。豪族大姓在地方上的勢力快速提升,而且變換為軍事團體的面貌。朝廷不得不正式退出對地方的控制。
於是而有了「州牧」。州牧是朝廷為了應付地方變亂而設的軍事職位,將該地的官僚及稅賦體系統括歸一,全權交由州牧支配。這樣一個人,掌握了地方上的人事、財政、軍事大權,實質上成為割據地方的軍閥。朝廷要派任州牧很容易,但要收回州牧的權力可就難上加難,簡直不可能了。
一統的漢帝國至此分裂,雖然劉家皇帝還在,然而本來和皇帝位子緊緊結合在一起的皇權和帝國版圖,卻已經完全變質走樣。
作者介紹|楊照
本名李明駿,1963年生,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曾為哈佛大學史學博士候選人。
擅長將繁複的概念與厚重的知識,化為淺顯易懂的故事,寫作經常旁徵博引,在學院經典與新聞掌故間左右逢源,字裡行間洋溢人文精神,並流露其文學情懷。近年來累積大量評論文字,以公共態度探討公共議題,樹立公共知識份子的形象與標竿。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不一樣的中國史5:從清議到清談,門第至上的時代──東漢、魏晉》
責任編輯/潘渝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