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進劇場看演出,往往剛落坐就會閃進腦裡的遺憾是,唉呀,又忘了帶外套。外頭黏膩膩的暑熱經常讓人忘掉,劇場可是個四季如冬的地方。這憾事反覆重演著。或許是因為老是這麼「受寒」,那種沁骨的涼意好像成了我的某種身體記憶,以至於熱到不行的時候,我會突然羨慕起那些窩在劇場裡工作的人;偶爾上街,撞見在工地裡揮汗忙活的勞動者,也會很自然的把他們的身影和在劇場裡拆裝台的crew交疊起來,深感後者真是特別幸福。
沒想到完全不是我以為的那樣。前些日子很驚訝的聽說,原來租借場館可不像是住飯店,空調通常是需要另外「加購」的,既然是加購,每小時是否要多花這五百到兩千元,對於經費緊張的表演團隊來說,往往就面臨了取捨。很多時候,為了撙節開銷,遂有了這麼一條殘酷的方程式:
機器設備〉觀眾〉導演與表演者〉技術人員
劇場裡有一些寶貴的機器設備,只要運作起來就得招呼它冷氣吹,伺候不好了,難保它會在什麼關鍵時刻罷工不幹。同樣馬虎不得的是對溫濕度特別敏感的樂器,怠慢了的話,輕則影響其音色、重則折損其壽命,因而琴房裡的空調和機房一樣,大抵都屬於無限量供應。落在方程式遙遠的彼端的,是堪稱「苦勞」的技術人員。除了少數幾個進場就會無條件供應空調的場館,在「加購價」的壓力之下,率先被犧牲掉的,往往是進劇場的頭一兩天,勞動量最大的裝台日子。
遇上像台南市文化中心那樣的場地還算有幸,卸貨口的超大鐵門一開,室外的風便可以直送舞台,不至於過分悶熱(但需要安排個保全人員成天在那洞口守著)。有些場館的舞台和通風口相距遙遠,甚至四壁無縫,身處其中,簡直就像是被封在一個巨大的蒸籠裡。
有經驗的crew,在接下案子的當頭,一獲知演出地點便立刻可以偵測到這個案子的「溫度」,然後在上工時做好自力救濟的應變措施。遇上那種可能炎酷到不行的場地,通常會多備一點飲用水,換上吊嘎、涼鞋和短褲。其實就安全考量,在劇場裡幹活最好能穿長褲和包鞋,以防這裡被夾那裡刮傷,可是為了緩解悶熱、預防中暑,只好「冒險」做這樣不妥當的穿著。劇場週的每日溫度好似溜滑梯,通常悶悶的挨過了頭一兩天,等導演、設計群、演員們陸續就位,逐漸就一天比一天涼快了。待到想把外套穿起來的時候,觀眾差不多就要進場了。
演出的時段,連掙扎都不必,肯定是要為來客放送空調的。場內觀眾的分布範圍廣,細心的舞監或者前台服務組長,要不勤快的親自環場趴趴走,或者透過耳機請各定點人員回報所在位置的狀況,好確認各處的溫度是否合宜。就連當日進場人數的多寡,也可做為控溫的依據。既有如此體貼的照料,為什麼做為觀眾的我們還是經常冷到不行呢?許多劇場的舞台與觀眾席(特別是前排)的空調是連動的,台上的表演者一邊賣力演出,一邊頂著曬到不行的燈光,與觀眾的溫度需求大不同。曾在某次演出中(身著三層大掛)遭遇冷氣頓失慘案的馮翊綱,於事後嚴正的說:「台上所需正常冷房溫度時,觀眾席多半會覺得很冷,如果各位觀眾坐在劇場裡,而覺得『冷度剛剛好』的話,那麼,台上就已經要出人命了!」
近年有些比較新穎的設計,將空調出風口安置在每個觀眾席的座椅底下,某種程度解決了溫度不均的問題。這種設計的另一個好處是比較安靜,不需要使勁把冷氣吹得老遠,以至於製造太大的噪音。據說,新開幕的台中歌劇院有個厲害的特殊設計,大大減低了使用者對空調的依賴。關鍵就在花崗石地磚底下所埋設的水輻射水管,彎來繞去延伸至劇院各處,自地底散發涼感,調節舒適度。
劇場的空調設計是門很深的專業,既有的劇場難以打掉重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善。在控溫問題通盤解決之前,下回進劇場,還是請記得帶件外套——以好好享受有一大群人挨熱受凍才得以完整起來的作品。(假如還是忘了,試試我最近才發現的隱藏版劇場服務:跟前台人員要件毯子吧。似乎不是每個場館都有,但可碰碰運氣。)
文/洪瑞薇
顧問/蔡明璁、廖思琦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廣藝基金會(原標題:【劇場物裡學】有時熱如火,有時冷若霜 劇場空調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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