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還有他們的另一個特殊問題。因為持續接觸到有關「美國夢」的宣傳,美國人無論如何仍傾向相信雖然美國社會並不平等,但勤勉努力的人仍可以得到獎勵。在最近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詢問美國和幾個歐洲國家的人對社會流動的看法。他們被問的問題是:「如果五百個家庭按所得水準分為五組,每組一百個家庭,最窮那一組的孩子有多少個將一直留在最窮那一組?多少個將向上流動一組、兩組,甚至晉身最富有的那一組?」美國人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比歐洲人樂觀。他們相信一百名底層兒童將有十二個人晉身最富有的那一組,只有三十二人留在最窮那一組。相較之下,法國人認為一百名底層兒童只有九個人可以晉身最富有的那一組,而有三十五人將留在最窮那一組。
美國人的樂觀看法脫離了當前的現實。除了社會底層生活水準普遍停滯,美國的代際流動也大幅降低。美國的社會流動如今顯著低於歐洲。在經合組織國家中,底層五分之一家庭的孩子最可能無法向上流動的正是美國(三三.一%),情況最好的是瑞典(二六.七%),而歐陸國家的平均值低於三○%。美國底層兒童晉身最富有五分之一人口的機率為七.八%,但歐洲的平均值接近十一%。
在美國,最可能堅持美國夢(也就是美國的社會流動程度相當高)此一過時觀念的地方,實際上是美國夢最不可能成真的地方。美國人也普遍相信努力會有回報(因此認為窮人必然對自身困境負有部分責任),而很可能正因如此,那些認為美國社會流動程度相當高的人,往往對政府處理窮人面臨的問題的所有努力持懷疑態度。
對社會流動過度樂觀的看法與現實發生衝突時,人們會有逃避(令人尷尬的)現實的強烈衝動。多數美國人的工資和所得停滯,目睹貧富差距不斷擴大(有錢人愈來愈有錢,而他們自己卻面臨財務困難),他們眼前有兩個選項:責怪自己未能把握他們認為社會曾提供的一些機會,或責怪某些人搶走了他們的工作。如此一來,他們不是陷入絕望,就是憤怒不已。
無論以什麼標準衡量,近年來美國絕望的人愈來愈多,而且絕望變得相當致命。教育程度較低的中年白人的死亡率前所未有地向上攀升,美國人的預期壽命也有所縮短。二○一五、二○一六和二○一七年,全體美國人的預期壽命下跌。但這種可怕的趨勢僅限於美國白人,尤其是沒有大學學位的白人:白人以外的所有美國族群,死亡率都呈現下跌的趨勢。社會模式與美國相似的其他英語國家,也就是英國、澳洲、愛爾蘭和加拿大,也正經歷類似的變化,但速度慢得多。另一方面,在其他所有富裕國家,死亡率正在降低,而且低教育程度者的死亡率下跌速度快於高教育程度者(前者的死亡率起初比較高)。換句話說,在其他國家,大學或以上學歷者與其他人的死亡率逐漸趨同,但美國卻反向而行。凱思(Anne Case)和迪頓(Angus Deaton)的研究顯示,美國死亡率上升是因為美國中年白人男性和女性「絕望死」(例如死於酒精或藥物中毒、自殺、酒精性肝病、肝硬化)的案例穩定增加,加上對抗其他致死原因(包括心臟病)的進展放緩。當事人自報的身體與心理健康狀況也呈現類似形態。一九九○年代以來,低教育程度的中年白人聲稱自己健康不佳的可能性愈來愈高,他們也比以前更有可能抱怨各種疼痛和聲稱出現憂鬱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