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期後,空軍一號在北京降落,這是我首次正式訪問中國。我們按照指示把所有非政府電子設備留在機上,同時抱持一切通訊都被監控的心態來應對。
即使橫跨了數座海洋,中國的監控能力同樣令人驚嘆。在總統大選期間,中方駭進我們競選總部的電腦系統(我把這件事視為自己可望勝選的好兆頭)。他們遠端操作就足以將所有手機轉換為錄音設備的能力廣為人知。若要從飯店打電話討論國安相關事宜,我必須到走廊另一頭架有SCIF(敏感資訊隔離設施)的套房;SCIF是座藍色大帳篷,設置在房間中央,發出詭異又迷幻的嗡嗡聲,用來阻絕周遭任何監聽設備。我們代表團部分成員得在黑暗中穿衣甚至洗澡,以避開可能巧妙藏在每個房間的針孔攝影機(不過馬文卻說,他故意在客房裡開著燈裸體走來走去,究竟是代表他自信爆棚,還是無聲抗議就不得而知了)。
有時,中國情報部門厚顏無恥到簡直像拍喜劇。有次,我的商務部長駱家輝(Gary Locke)前往參加籌備會議的途中,發現有東西忘在飯店房間內。一打開房門,他發現除了兩名房務人員在整理床鋪,居然還有兩位西裝筆挺的男子仔細翻閱著他桌上的文件。駱家輝詢問他們來意時,兩人卻一語不發經過他身邊,隨即離開房間。房務人員始終沒抬頭,而是忙著更換浴室大小毛巾,完全把駱家輝當成隱形人。我們團隊成員得知此事後,有人聽完直搖頭,有人啞然失笑,我相信外交人員最終對此正式表達不滿。但我們後來與胡錦濤主席及其餘中方代表成員正式會面時,沒人提起這件事。我們與中國有太多生意要做,針對中國的間諜活動也沒少過,因此不想把事情鬧大。
以上大約概括了當時美中事務的狀況。表面上,我們從上屆政府延續下來的關係看似相對穩定,不像與俄羅斯政府有明顯的外交裂痕。打從一開始,蓋特納和希拉蕊就多次與中國高層官員會面,並正式成立工作小組來因應各種雙邊問題。在倫敦二十國集團峰會期間,我與胡主席會晤時,談到了追求「雙贏」政策,同時裨益美中兩國。但在外交禮儀之下,潛藏著長期醞釀的緊張關係與不信任——不僅攸關貿易或間諜等細部問題,也攸關更為基本的問題:中國再度崛起對國際秩序和美國全球地位有何影響?
美中兩國三十多年來得以避免公開衝突,這不僅僅是憑運氣而已。一九七○年代中國實施經濟改革、果斷對西方開放以來,中國政府就恪遵鄧小平的八字箴言:「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以工業化為首要之務,大規模軍事建設退居次位,廣邀尋找低廉勞力的美國企業把營運部門搬到中國,歷屆美國政府幫助中國在二○○一年取得世界貿易組織(WTO)成員資格,到頭來讓中國更能大幅進軍美國市場。儘管中國共產黨嚴格控管國內政治,但並未輸出其意識形態;中國在做生意上來者不拒,民主國家與獨裁國家皆然,宣稱不加論斷他國國內事務是項美德。中國覺得領土受到威脅時,立場有可能變得強勢,亦不滿西方批評其人權紀錄。但即使是在美國對台軍售這類易引爆衝突的問題上,中國官員也盡其可能把爭端當成例行公事:透過措辭強烈的信件或取消雙邊會議來表達不滿,但絕不會讓事態升級到太嚴重的田地,以免阻礙滿載中國製造的運動鞋、電子產品和汽車零件的貨櫃進入美國港口和你家附近的沃爾瑪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