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古拉格集中營以勞役政治犯臭名遠播,但原來在暴力橫行的營內,有更多光怪陸離的亂象 —— 政權縱容職業罪犯為所欲為,殘害被標籤為「人民公敵」的政治犯;知識分子為求生只好放棄文明原則,後來政治犯的地下組織甚至「私了」向政權「篤灰」告密的犯人,形成與建制抗衡的恐怖平衡。
世人對於古拉格的認知,不是來自蘇聯官方的宣傳,就是劫後餘生的倖存者所寫的回憶錄。普立茲獎得獎作家 Anne Applebaum 作品「古拉格的歷史」(Gulag: A History)卻提醒,在古拉格體制中,其實大部分囚犯都是文盲,受過基礎教育者不足 40%,當中生還又有能力把經歷書寫成書的知識分子,其實九牛一毛。
在這些僅存的見證當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提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主宰勞改營。被囚的共產主義信徒 Elinor Lipper 特別對犯人的道德薄弱震驚,她形容監獄的囚犯尚且會互相扶持,但勞改營的犯人「只顧自己」,踩在別人頭上往上爬。來自波蘭的政治犯 Edward Buca 亦形容類似的駭人景象:
只要三個禮拜,犯人就會崩潰,對甚麼都沒興趣,除了吃。行為舉止變得像動物,看每個人都很可疑、都不順眼,把昨天的朋友也看成未來的生存競爭對手。
如此殘酷不仁的生存條件下,以暴力爭奪短缺的資源,成為存活的唯一手段,職業罪犯便因此如魚得水,叫無數知識分子望而生畏。政治犯 Evgeniya Ginzburg 稱他們為犯罪世界的菁英,「有殺人犯、虐待狂,熟識各類性變態的技倆」,專門欺凌被標籤為「人民公敵」的政治犯,搶奪他們少得可憐的麵包,還奪走他們僅餘的包裹和棲身處。
在道德薄弱的世界裡,刑事犯行為肆無忌憚,勒索、強姦等無惡不作。波蘭政治犯 Antoni Ekart 在回憶錄中斥責:「刑事犯行為完全不受約束,隨心所欲毫無顧忌,包括手淫。那跟猴子沒有兩樣,比起人,他們更像猴子。」另外有作家憶及刑事犯公開性交,在行屍走肉的犯人堆中,彷彿「只有他們生龍活虎」。
奉刑事犯為上賓的扭曲秩序
起初,蘇聯確實有意改造這群頭號刑事犯,但後來卻看準他們對知識分子不順眼的特點,於是加以利用來威嚇和管制政治犯。大概1937年開始到大戰結束,勞改營都公然利用職業罪犯管理其他犯人,當中的黑幫老大不用工作,卻拿到完整的配給,還向其他犯人索取保護費,搶掠他們的食物和用品。
刑事犯配合營方政策並不稀奇。即使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亦曾反映,只要營方以提升地位為利誘,奴隸般的囚犯也會互相背叛,甚至主動內化納粹親衛隊的價值觀,鄙視營中的弱者。在古拉格系統中,刑事犯便採納內務部的去人性化語言,盡情羞辱「人民公敵」,鄙視他們體弱和欠缺生產力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