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張圖畫(甚至經過不同藝術家處理)的風格演變,有時是來回往返或多向演化;這種演變也表現在立體式版畫之中。這種版畫似乎在鈴木春信的時代之後不久(一七八○年代)就開始了,並在三十年後由歌川豐國復興。一張「正常」的圖畫會黏在另一張圖畫上,並將它的全部或一部分遮蓋住;閱覽者可以掀開蓋圖,看到下面出乎意料的變化。這種「快速變化繪」(早替り)的圖畫雖然一開始是用來展示戲劇情節的扭轉,並且由歌舞伎劇院中在舞台上迅速換裝而得名,但很快就被納入情色作品的範疇之中。
在歌舞伎中,這項技術是用來剝除人物的偽裝,揭示其真實身分,作為戲劇的結局用。但在這裡,被剝除的是圖畫看似無辜的虛假表皮,揭露從一開始就存在的性愛訊息。我曾在其他場合論述過:這種圖畫大概可歸功於歐洲醫學插圖,也就是所謂的「易變版畫」,畫中身體各層的圖片相互疊放,好讓沒有實際經驗的解剖者打開一探究竟。但有趣的是,在歐洲這些圖畫也經過情色改編過。在江戶時代,「正常」的浮世繪會放在上層,展現一些略帶情色卻不露骨的場景,但下層確隱藏著真相:守夜人可能會穿過可以打開的門,揭露性交的景象,或者掀起桌布展現桌子底下足部磨蹭調情(圖8、9)。
浮世繪隱晦和露骨的性愛圖畫之間那層薄膜的可透性,本身就是圖像的重點;這與讓閱覽者感到刺激一樣重要,都是圖像的直接作用。
我們同樣有必要再回顧一下:「春畫」作為圖畫作品,是浮世繪的情色性擴展到文學作品的一部分。這些圖像陳述的內容搭得上敘事,許多春畫也都是故事的一部分。也有許多書籍沒有插畫(但我們還不確定這類書該用何種專有名詞來指稱;因此當參考文獻來源似乎已不可考時,我們無法知道一張畫上面的文字與圖畫是否相配)。使用浮世文學的圖畫證據,來自勝川春章為腎澤山人的著作《浮世的針孔》(浮世の糸口)所畫的插圖。《浮世的針孔》模仿十世紀的宮廷小姐清少納言的經典作品,這部作品剛好名為《枕草子》(枕書);但在清少納言的時代,這個書名的意思僅是一本日記。對於十八世紀的普通讀者來說,這本書太難了,但是這本書的書名激發大家揶揄文學和閱讀的興致26。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雖然沒有插圖,也與情色無關,但對江戶時代資訊封閉的人們來說,卻嘖嘖稱奇。腎澤山人的作品首先講述一名睡在(江戶時代意涵的)「枕書」上的男子,書沒有被仔細畫出來,但看來似乎是關於吉原女人與她們擅長的性服務清單;於是,這引起了夢遺(圖10)。
文字寫著:「看看其中一幅畫讓您感覺舒暢──早春問世的最新版枕書。接下來就是夢遺了!」在男人嘴邊顯示的文字是他的呻吟,「哈哈姆姆姆姆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下一頁顯示的則是,男人在夢幻泡沫中擁抱著妓女。
作者介紹|提蒙‧史克里奇Timon Screech
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SOAS)藝術史教授,英國森寶利日本藝術研究所(Sainsbury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apanese Arts and Cultures)資深助理;是研究近代日本藝術與文化的專家,有多本和日本文化相關的作品。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創意市集《愛•慾 浮世繪:日本百年極樂美學,江戶那段最輝煌的情色藝術史》
責任編輯/陳怡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