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畫和「正常」浮世繪之間,現代學界勤於築起的阻礙已經漸漸土崩瓦解。所有的浮世藝術品都是淫蕩的,而一旦性交的緊張感(受挫、懸疑或完事的滿足)消除,整個流派就變得虛弱無力。知名人物的肖像激勵了人們嘗試與他或她本人接觸,而未具名的美女則以更容易擴散的方式,激發人們的慾火。春畫和較不露骨的作品被使用的方式可能是相同的。基於以上原因,一七九○年代政府鎮壓期間,所有真人畫像都受到禁止:描繪真人還是允許的,但不得在版畫上註明人名。這足以切斷圖畫和模特兒之間的聯繫,並藉此削弱了用圖畫宣傳該人物作為性商品的能力,畢竟肖像畫和人物外貌之間的關聯仍然相當鬆散;能連名帶畫示人的只有普通美人。狡猾的出版商便採用圖畫字謎來解決這個問題,因此花合的畫,可能就會放一朵櫻花和雷電來代表,或者在櫻花和扇子旁邊畫出高貴的花荻(那段時期最昂貴的妓女)。普通的「美人畫」則不受禁令的影響,因為它們像露骨的春畫一樣,畫中主角幾乎不會是知名人物。
然而,春畫和浮世繪「正常」圖畫之間的變遷,並不僅僅是所有者(錯誤)使用「正常」圖畫所造成的結果,藝術家本身也鼓勵這種變遷。由鈴木春信所繪的一幅版畫就包含這兩種形式:一位俊美的男人和女人在白雪皚皚的柳樹下徘徊(圖6)。
一七六五年(彩色版畫發明的年代)至一七七○年,鈴木春信去世之間。這幅圖像被稱為「相合傘」,或被稱為「雪中的烏鴉和白鷺」(衣服的黑白兩色),後人為這兩人下的標題都凸顯了畫的高雅。女人的長衣袖和未拔的眉毛說明她未婚,而飾帶繫在背後則說明她是資產階級,不是賣淫女子。男人穿著時尚,上身披烏黑大衣,下襬則是華麗和服(事實上很少人穿這麼好的衣服)。男人孜孜矻矻追求財富,女人則是他的理想良人伴侶。共撐一把雨傘是公認的平等愛情象徵,這和女人通常走在男人後面的情況不同。這個圖像並不代表江戶市民的真實生活。現代的閱覽者不太有興趣推測這對夫婦的情感基礎,或是從社交角度來探討他們的親密關係如何獲得緩解。不過,這張圖後來竟也出了情色版本(圖7)。
畫中我們可以看到,柳樹的後面是籬笆,女人靠在籬笆上,撩起裙子讓男人插入。雨傘被丟在一旁,兩人笨拙的動作讓木鞋從女人腳上滑落,旁邊加上一則不怎麼高尚的對話:「我靠在這棵樹的彎曲處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嗎?」「無需再問。」這則創意改編畫沒有署名,可能出自鈴木春信本人之手,但也可能出自礒田湖龍齋。這兩位藝術家是同事,甚至是朋友(雖然礒田湖龍齋出身武士家族,而鈴木春信則是普通老百姓),所以這幅畫並不是故意挖苦對方。礒田湖龍齋不會貶低或侮辱鈴木春信的形象,而是以原畫所具有的浮世繪特色為基礎,提供了合乎邏輯且令人滿意的第二版本。更何況,看完原畫觀眾無論如何都會想到那件事的。